13 Dec 2011

酷兒如何反抗性霸凌

酷兒同志對於性霸凌立法是採取批判的態度,這正是因為「性污名」如娘炮死gay等不是只有無力被動受害的一面,而是也有給力主動的一面。有些人對性霸凌有誤解,以為是不能指著對方鼻子說「死gay」等等,其實在校園中對著電視網路上的外國人指桑罵槐地說「娘炮」、「怪胎」也應該不行,因為指桑罵槐也還是性霸凌,讓人「不蘇胡」嘛。

性霸凌立法的許多問題已經有很多人從酷兒觀點加以批評,等下我也會講到一些。但是現在既然已經有了這個立法,成為現實,那麼我們就只能在現實的條件下戰鬥,把性霸凌立法酷兒化。

我先想到的第一個戰鬥策略是性霸凌的舉例對象要走向像「SM變態」、「A片淫蟲」、「不男不女」、「小三」、「劈腿」、「濫交」、「怪胎」、「絲襪男」、「妓女」、「人妖」、「花心」、「淫蕩」、「下流」、「公廁」(族繁不及備載)這些不在主流施恩平反之列者。有些人對性霸凌有誤解,以為是不能指著對方鼻子說「死gay」等等,其實在校園中對著電視網路上的外國人指桑罵槐地說「娘炮」、「怪胎」也應該不行,因為指桑罵槐也還是性霸凌,讓人「不蘇胡」嘛。畢竟,喜歡看A片當小三愛濫交的性傾向也是不容性霸凌的。所以我們要列出各種性霸凌字眼供全國大中小學師生參考,就讓整個校園陷入政治正確的白色恐怖腥風血雨中吧!其實這是把「性」黑洞化,讓大家無時無刻不為了讓口中無性、而變成時時刻刻心中有性。當然這還是不夠的,所以有人指出:應該有性/別教育說「同性戀,很正常」,「波霸,有事業」、「SM,痛快」、「小三,不壞」、「A片,好看」、「破麻,會紅」,「官人,我要」之類的正面性/別教育。

上面有些講法對國中國小學生可能太抽象了,所以要用簡單的例子來說:小便時一直看別人小雞雞的,要是誰講他變態,誰就是性霸凌。

下面我要談第二個酷兒戰鬥策略。我們都知道,主流的性/別收編策略是把「性/別身分」與「性(情慾)」區分開來,前者是乾淨OK的,後者是骯髒不OK的,所以主流講「同性戀」乃是指著性/別身分認同,完全不包含像肛交這類性。換句話說,「真愛」是包括同性戀的,卻不包括「肛交/指交/口交/婚外交…」之類。主流這套收編策略就是要性少數戴著真愛面具出櫃,或者說,只能上半身出櫃。

按照以上的分析下來,第二個酷兒戰鬥策略就有方向了:就是堅持性/別身分與性的不分家,這兩個範疇要永遠同時並列。<校園性霸凌師生指南>網頁可以舉例如下:罵人家「濫交死gay」、「色狼娘炮」、「援交破麻」、「SM男人婆」、「變態人妖」都是性霸凌。

(可能有人問<校園性霸凌師生指南>網頁是什麼?這是隸屬於「真性愛聯盟」與「真性情」網站的。網頁說:誰說SM與TG師生是變態,就告他性霸凌、告死他。誰說看A片A書的師生是色鬼、淫蟲,誰說講性笑話、性幻想與手淫濫交的是下流、淫蕩,誰說援交的是恐龍無恥下賤,就告他性霸凌,告死他…)

當然,保守份子會抵制上述這些酷兒化說法,引起爭議。如果沒有引起爭議,就表示酷兒沒有努力戰鬥。有爭議,就交給教育部和立法單位去裁決,這也是一種官場現形記,能把問題看得更清楚。

性霸凌立法目前只限於校園,但是語言的意義不會只限於校園。因此,性霸凌一詞雖然在校園以外沒有法律後果,但是也會漸漸地在社會互動、新聞、媒體中被擴散使用。如果媒體或網路說某法官是恐龍,或某投機政客是劈腿賣身,以後都可以指控此媒體是性霸凌,尤其是總統大選到了,蔡英文一定會說同性戀傳聞是性霸凌,還有,影星緋聞政客外遇都是被蘋果日報性霸凌,偷拍捉姦被騙失身也是性霸凌,爆奶事業線不是被物化而是被性霸凌。性霸凌指控滿天飛的情況可以期待。故而,以上談的「性霸凌酷兒化」語言使用邏輯亦可以在社會與媒體中挑起爭議。

如果把這詞的語言使用邏輯推論到底,其實便是「性污名=性霸凌」。但是顯然「性污名=性霸凌」並不是立法者心中所想的原意,因為在立法者的原意中,性霸凌等式的另一邊是「性受害者」,而許多「性污名」(例如被稱為「(性)變態/色狼」之類,還有小三、外遇劈腿、破麻、恐龍、人妖等)則常常被歸類於「性加害者」。加害與受害的差別之一則是前者有力,後者無力;前者主動,後者被動。

目前,酷兒同志對於性霸凌立法是採取批判的態度,這正是因為「性污名」如娘炮死gay等不是只有無力被動受害的一面,而是也有給力主動的一面。「性污名」如果能給力,那是因為它完全否定了「性就是污名」的假設前提。這意味著「性」得到真正的解放與平反,榮耀與權柄,而這正是主流人士害怕看到的:性污名若能給力,表示現有的性秩序與性階序被顛倒,所以,主流人士一定也要壓制這種反轉性污名為給力的實踐。禁止所有污名的出頭翻身,也等於在壓制那些主動冒尖作亂的酷兒。從這個角度來看,主流在禁止所有性污名出頭時,也等於在壓制那些主動挑戰性階序的酷兒,其實就是維持現有的性秩序不變。常聽到的一種藉口是:「許多資源弱勢學生無力翻轉污名的意義,而我們不能讓任何一個弱勢受害」;這背後其實蘊涵了一種極端保護觀(完全不能讓任何一個人受害),卻企圖使所有被性污名者永久受害不能翻身、沒有改變性秩序的機會。

由於主流並不要平反所有性污名,而只是選擇性地把某些性污名當作「性霸凌的受害者」,因此,在性霸凌話語詮釋的爭戰中,上面講的兩種酷兒化策略是重要的,因為它們就是在平反所有的性污名。

最後,還有第三種酷兒化的戰鬥策略,就是指出反抗性霸凌的願景與理由。性霸凌就是對性少數的性壓迫,對性別少數的性別壓迫。換句話說,反抗性霸凌是為了性平等、(跨)性別平等,是為了性自由與性別自由,是為了推翻目前的性/別體制,而不是為了鞏固一個收編反抗軟化激進的寬容體制。酷兒反抗性霸凌,正是為了這樣的解放願景。一言以敝之,反抗性霸凌,爭取性解放,爭取(跨)性別解放。


(本文作者是中央大學哲學研究所教授)

本文原載:《中國時報》及苦勞網2011-06-11發表


《我想你要走了》――紀念鷺江國中楊同學

演唱:張懸(2011年台灣彩虹大使)
詞曲:張懸




2011同志大遊行之際,蘆洲鷺江國中楊同學選擇跳樓結束生命,楊姓男同學疑似無法忍受性別特質長期遭到嘲笑,選擇跳樓結束生命,遺書上面寫著:「即使消失會讓大家傷心,­卻是短暫的,一定很快就被遺忘,因為這是人性。」

不,我們不會忘記你的。今天2011/11/05我們來到鷺江國中的校門口,大家從各地而來,有的人事先約好,有的人獨自來到現場哀弔。

楊同學,你知道嗎?我們真的很難過;難過的是在我們遊行的那一天,參加遊行的人們似乎能夠抓到一絲進步,認為我們又寫下了一年的歷史;但當天晚上你的新聞出來彷彿在我們身­上插了根針:「我們做得還不夠。」

至少在學校環境當中,還是因為你女性化的特質,常和女伴玩在一起,而遭受許多同學歧視和嘲弄。友善台灣聯盟在文宣上寫著:「我們都曾跟他一樣,害怕自己的性別氣質(娘娘腔­、男人婆)不合規定,總想隱藏起自身內在原有的風采,深怕一個不小心詛罵、羞辱、暴力全面而來。我們有的人靠努力念書獲得好成績而存活下來、有的成為了班上開心果總相信伸­手不打笑臉人、有人文文靜靜當個隱形人深怕有人多看一眼而破功,但我們都是活過來的幸運兒,男孩沒有我們那麼幸運。」

是的,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更讓我們這些活過來的人今天如此的傷痛。

楊同學,或許你並不想在歷史上留名(或是你以為歷史會忽視你),但是「消失的不只是你,還有17年前北一女那對女同志,還有13年前宜蘭某專科的男同志,還有那11年前倒­在廁所的男孩葉永誌,還有去年12月屏東那對女同志,還有......」

這麼多年過去了,性別平等教育喊了好多年,憾事仍然發生;今年的性別平等教材在討論要不要加入「同志議題」,卻被許多保守宗教團體(珍愛聯盟、輔大神學院、靈糧堂等反對)­,友善台灣聯盟:「反挫的力量一直存在,鴕鳥心態般的教育部移除了《性別平等教育法》中的『了解自己性取向』,剝奪了男孩女孩了解自己的權力與欲望。」

張懸的歌裡說「故事都說完了」,但我們都知道性別平等的故事還沒說完,也希望「你會快樂」,而我們會繼續為性別平等努力,但願你(楊同學)真的是台灣最後一個因為性別氣質­而犧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