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Jun 2007

杜魯福世界的稀客

一個像杜魯福(Francois Truffaut)這樣愛女人的男人,曾經有餘暇兼顧專門鑽營清一色的男同志嗎?

這位老先生藏頭縮尾,門面上掛的是異性戀者的羊頭,工餘天天跑到機場客串望夫石,等來等去不見人,成了影片的悶葫蘆。真命天子後來終於出現,戲裏三姑六婆說得妙:「還以為他接的是羅麗妲,誰不知迎來一個羅密歐!」
當我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編輯先生很表示震驚:「人都死了二十年,還要塞死貓給他吃?」

啊啊,不敢不敢,只是看見那張著名的《婚姻生活》(Bed and Board)劇照,不禁想清一清喉嚨。

且別急着轉進夾縫裏尋尋覓覓,先觀賞明路上的風景:《戲中戲》(Day for Night)由尚彼爾奧蒙(Jean-Pierre Aumont)飾演的影壇老薑阿歷山特,就是一位如假包換的男同性戀者──如果我沒有記錯,應該是杜魯福所有影片裏唯一的出櫃同志。

這麼說當然十分諷刺,這位老先生藏頭縮尾,門面上掛的是異性戀者的羊頭,結過兩次婚,和無數女主角假戲假做傳過香噴噴的緋聞。工餘天天跑到機場客串望夫石,等來等去不見人,成了影片的悶葫蘆。真命天子後來終於出現,戲裏三姑六婆說得妙:「還以為他接的是羅麗妲,誰不知迎來一個羅密歐!」

怪不得與他曾經是一對的老牌影后恨得咬牙切齒,她肯定陰溝裏翻了大船,以為把風流種子馴服為裙下之臣,卻原來慘被利用,無端端當了衣櫃同志瞞天過海的擋箭牌──美國新近流行的名詞是「大鬍子」,一件在世俗面前製造真漢子假象的小道具。

這種陰奉陽違的現象似乎在娛樂界特別普遍,以電影圈為題的《戲中戲》加插這麼一段小插曲,完全合情合理──幸好影片遠在湯告魯斯(Tom Cruise)大紅大紫之前完成,否則可能會吃誹謗官司。

八面玲瓏的假面人描繪得相當中肯,他大言不慚宣佈打算收男寵為義子的一招更令人發出會心微笑,老派基佬真是人同此心,總喜歡把老來得子由床上捧進祠堂。我比較不舒服的是小情人的幾個特寫鏡頭:一面的錯愕,一面的無所適從,尤其因為一句對白也沒有,不免給人啞子吃黃蓮的逆來順受感。

其實戲裏所有的跟班伴侶都是「反派」,只是這位帥哥簡直被動得連性格也欠奉,不啻近於變相的蔑視。安排阿歷山特突然車禍逝世,神經過敏的政治正確派或者會投訴是血淋淋的借刀殺機,但杜魯福也有殺人於無形的前科,突然蒸發人間不可能與性取向相關。

我馬上想起《偷吻》(Stolen Kisses)那個帶男主角入行的私家偵探,雖然不是橫死,而且有似模似樣的葬禮交代他入土為安,倒是同樣點出世事無常的哲理。
有趣的是,《偷吻》片名取自同志歌手查爾坦尼(Charles Trenet)的歌曲《還剩下什麼,我們的愛?》,對逝去愛情的唏噓和男主角安坦的青春戀有點格格不入,倒像與這位倒霉的同道中人私通。
《偷吻》也有一段基情,只是比《戲中戲》更加隱晦。

偵探社其中一個顧客,吞吞吐吐請專家跟踪不辭而別的舊室友,聰明的導演三番四次特寫他戴着黑手套的左手和尾指點綴小戒指的右手,於不言中刻劃他的緊張,他含蓄的與別不同。

手的主人在電影結束前得到答案,他念念不忘的那位好朋友,不但外面有個女人,而且還將為人父。大受刺激之下斯文的他忽然變成瘋狗,幸得樓上的牙醫仗義伸出援手摑他一記耳光,才總算使他平靜下來。

大家勸他回家,他哭喪着臉回答:「不行,他的東西還沒有搬走!」為免觸景生情,索性住旅館。

有趣的是,《偷吻》片名取自同志歌手查爾坦尼(Charles Trenet)的歌曲《還剩下什麼,我們的愛?》,對逝去愛情的唏噓和男主角安坦的青春戀有點格格不入,倒像與這位倒霉的同道中人私通。

不信你聽聽:「還剩下什麼,我們的愛?還剩下什麼,那些好日子?一張照片,我青春的老照片。還剩下什麼,甜蜜的短簡,四月以及約會?緊隨我的回憶,永不罷休。褪色的幸福,風中的頭髮;偷偷的吻,感人的夢。這些還剩下什麼?告訴我罷。」

哪裏是情場新秀旗開得勝的進行曲?當然更可能是導演的感懷,他剛剛和太太辦妥離婚手續,半自傳裏的男主角小登科,現實中的婚姻卻已經開到荼薇。

是時候搬出《婚姻生活》那張照片了。你肯定也見過的:小夫妻臨睡前坐在床上看書,心生旁騖的丈夫捧着一本《日本女面面觀》,太太讀的是《雷里耶夫自傳》──而且是枕邊人看不懂的英文版。他們的愛還剩下什麼?他對東方神秘的憧憬,和她對男同志私生活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