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Oct 2010

做一個快樂的Gay

作為Gay,如果被曝光,如果被出櫃,如果被發現,的確是個人隱私被侵犯,個人生活被打亂,寧靜生活被干涉,但同時,我們失去的,同樣只是異性戀霸權套在我們身上的鎖鏈,而我們贏得的,是一個完整的自我,一個完整的世界。

英語當中Gay的原先本義就是「快快樂樂」(Happy)「無憂無慮」(Carefree)的意思。

所謂的二十一世紀,西方宗教意義新的一個千禧年,過去了第一個十年之後,我在男男情侶女女情侶可以像一女一男一樣合法結婚的加拿大,還要在一個快快樂樂的亞洲Gay網站,無憂無慮書寫「如歌」心情的Gay專欄上,語帶倡導地寫下這樣的一個號召標語口號式的標題,將快樂和Gay雙重意思疊加,小心翼翼地告誡自己:做一個快樂的Gay。

也是在和我的讀者分享吧,希望大家都要做一個快樂的Gay!我的心頭卻真的非常非常的心疼和酸楚!

事源一件新聞媒體剛剛報導的真實事件,如今世界頭號強國美國的新澤西州,一家叫羅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廣告系的風華正茂大一新生,18歲的泰勒·克萊蒙泰(Tyler Clementi),2010年9月22日從華盛頓大橋跳落赫德遜河自殺。

原因無它,他跟一個男人在大學宿舍做愛的過程,被惡作劇的大學宿舍室友同學印度裔拉依(Dharun Ravi)和他的女友華裔魏莫莉(Molly Wei,譯音),同樣是18歲,利用針孔攝影機攝錄,並通過電腦網絡現場直播。

所有的新聞報導當中,有一個事實,是任何有專業素養的記者都無法迴避的,這名高中時代是一名學校樂團首席提琴手的如花少年,他的性愛場景被曝光,由此而引發的羞愧難當,他的無地自容,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甚至可以說,他最終的自殺,如此沉重地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唯一的一個原因,就只因為他是一個男愛男的Gay,

和他同校的學生Lauren Felton在接受美聯社的採訪時,說了一句很實在的話:「Had he been in bed with a woman, this would not have happened.」,大意是說,要是電腦網絡直播的大學宿舍的性愛錄像中,和他上床的是一個女孩,自殺這樣的事就不會發生了。

我為之深切的悲哀!

當年將這頂Gay的大帽子,陰差陽錯地戴在我們這幫子「男愛男」的性少數人群頭上,轉義成為我們整個族群的名詞,不知道是養家糊口枯燥刻板的異性戀男人們,對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男同性戀的極端嫉妒,還是衛道士們對顛覆道德條條框框我行我素男愛男的道德審判,原本挺美好的一個詞兒Gay,居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異性戀霸權佔據道德制高點,妖魔化,污名化,轉化為一個神憎鬼厭的惡名。

一個最典型的例子,澳洲一條本來是紀念一位家族姓氏叫蓋伊(Gay)的歷史名人的街道之名,因為招引了大幫男同性戀者去朝聖,那條街上的居民,居然深感羞辱,出面申請市政府修改街名,對一個名詞的妖魔化,污名化,真是如此的深入人心啊!

難怪吾輩同志,至今還在年年上街遊行。既是向霸權開戰和示威,也是對我們自己身份認同的慶賀和喜慶,全球統一的口號就是,身為Gay,我們自豪Pride,我們驕傲Pride,我們洋洋得意,我們喜氣洋洋,我們光明正大,我們快快樂樂,我們就是我們。

我對待這樣鋪天蓋地的霸權話語權中,佔據所有媒體資源,完全徹底對大眾洗腦成功的Gay貶義,轉義,諸如此類的妖魔化污名化,也有一個非常個人化的心路歷程。

首先我不可能是天生的同志勇士同志戰士同志革命家,不可避免地,我也有戰戰兢兢,誠恐誠惶,躲躲閃閃,遮遮掩掩,那一份屈辱難忘的歲月。為什麼要躲進「衣櫃」?一定是我被強制地認同了異性戀霸權強加給我的那一套評判標準,妖魔化之後,Gay這個身份,被放在道德甚至法律的審判庭上,下流,流氓,道德敗壞,墮落,淫亂,下賤,我自己也下意識幾乎是沒有選擇地,深以為恥,深以為羞辱,自己看不起自己,自己恐嚇自己。如果被人發現自己是Gay,唯一想到的結局必定是「身敗名裂」,自己會被異性戀灌輸的那些道德標準,那些道德審判,弄得惶惶不可終日,恨不得跳水自殺,這也是這位年輕泰勒的心理吧?

然後是覺醒階段,因為受到權利意識的啟蒙,因為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恐慌,自賤自羞,其實並不是我天生與生俱來是,更不是我罪有應得,我何罪之有?我何羞之有?而是外來異性戀霸權壓迫的心理反應,是異性戀的價值觀道德觀強加給我的。因為意識到來自主流異性戀社會的欺壓壓制,由此感到無比的憤怒,年輕氣盛,必然會矯枉過正,對一切霸權來它個反戈一擊。我也有年年上街同志自豪遊行示威的輝煌人生經歷,大聲疾呼,振臂高呼,非常反叛,非常顛覆,異性戀的霸權觀點是一定要糾正過來,生為Gay,沒什麼值得羞辱的,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現在到了最後一個階段吧?就是非常非常的不以為然,異性戀主流社會的那些流行霸權觀點,我是左邊耳朵進,右邊耳朵出,他們講他們的,我做我自己的,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的。也就是這篇隨筆的標題,做Gay,回到Gay的本義,做一個快快樂樂的Gay。

偉大的俄羅斯作家列夫·托爾斯泰在他的不朽名作《安娜·卡列尼娜》中借安娜的嘴說,她失去了一個曾經尊貴的貴族婦女,在她那個社交圈中一切虛榮的地位和權利,她失去了所謂貴婦的體面名聲和榮譽,她失去了虛情假意的一切虛榮,沒什麼可再失去的啦,反而可以一往無前的無牽無掛地,全力以赴,赴湯蹈火地,愛我所愛,成就了世上最偉大也最悲壯的愛情。

我知道很難,但在異性戀汪洋大海中如同孤島生存的Gay們,如果要想快快樂樂的做一個Gay,首先自己的這一關,是一定要過的。如果事事順從異性戀主流社會的標準準則,認同異性戀主流社會的價值觀,最後受到傷害的,這些頑固保守勢力的道德審判,最後上道德絞架的,必定是我們Gay自己。要有安娜不怕失去的氣概,要有馬克思對全世界無產者倡導的勇氣,「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你們失去的只是鎖鏈,你們將贏得整個世界。」作為Gay,如果被曝光,如果被出櫃,如果被發現,的確是個人隱私被侵犯,個人生活被打亂,寧靜生活被干涉,但同時,我們失去的,同樣只是異性戀霸權套在我們身上的鎖鏈,而我們贏得的,是一個完整的自我,一個完整的世界。

俄羅斯人托爾斯泰的智慧,德國猶太人馬克思的智慧,其實人類的思維方式,人類遵守的理性準則,如同世界上的水,到處都是相通的。到了我們自家中國人老祖宗的智慧則是,《老子》第七十四章:「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我不以Gay為恥,反而要快快樂樂的做一個Gay,那他們對Gay的污名化妖魔化,就失去了羞辱的權勢,就在我身上不起作用,就傷害不到我了:我不以Gay為恥,奈何以Gay羞辱我?

這一則新聞的另外一個聯想,就是我以前在《Anti-Sex vs Pro-Sex》《同志中的左派和右派》涉及過的,對待Sex的態度,我也是有一份顛覆和反叛的,如果兩廂情願的性,是一種美好,一種愉悅,一種享受,一種天然自然,那,偷拍就偷拍吧,廣播就廣播。

我有美好的身體,我有美妙的性愛,我的性愛痛快淋漓,我的交歡淋漓盡致,我和性伴水乳交融,我盡情投入,我全心享受,我歡暢,我舒服,我的生命充滿性的活力,我的性活力光芒四射,我的每一根汗毛都因為一場美好的性,激烈而熱力奔放,大汗淋漓,四體通泰,熨熨帖帖。

被偷拍是他們的下做,被廣播是他們的淫蕩,被八卦是他們的嫉妒,被偷窺獵奇是他們得不到的補償,被流言蜚語是他們不滿足的發洩,可恥的是他們,可惡的是他們,可憐的是他們。

性愛錄像外洩,最後居然是羞辱痛苦得讓我去自殺,真是該借用粵語的說法,有冇搞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