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Mar 2007

日本人不掙扎(下)

日本的同志文化由奈良、平安時代的公家、僧侶社會,留到鐮倉、室町時代的武家社會,再到江戶時代傳到民間。追源溯流,至少有千年歷史。

在二十多冊的《甲陽軍鑑》中,通篇也是武田跟高阪之間的情愛小故事。話說武田其實是一個無膽鬼,而又特別喜歡其中一個美少年將軍高阪昌信,當然有性關係。前奧運游泳代表池內博之(上) 。
後庭尋歡有理由

戰國時代大名武田信玄的《甲陽軍鑑》最近被編譯成現代日語重新出版。這本記錄武田的豐功 偉績的史書中,有一節風月小話。

話說武田其實是一個無膽鬼,而又特別喜歡其中一個美少年將軍高阪昌信,當然有性關係。而一次,高阪發現武田對第二個美少年將軍有意。武田怕高阪不再愛他,於是在寫給高阪的軍書中說:「我是想跟他(那個美少年將軍)甚麼甚麼的,不過他總是說他肚子痛,最後也是沒有做的。」在二十多冊的《甲陽軍鑑》中,通篇也是武田跟高阪之間的情愛小故事。

美國學者Stephen Miller找來日本電視台(NTV)的一套十三集的電視劇《同窗會》的監製,大書論文,說《同窗會》的出現,表示日本是亞洲對同志最開放的國度。因為,在一個免費的公共電視台的黃金時間,有一套一星期一小時十三集的電視劇,用「同性戀者」當主角,當中為了「同性戀」而「同性戀」的:故事主角雖然也有「心理掙扎」。可是,其中一個當Rent Boy(鴨仔)角色,樂隊Tokio的山口達也所飾演的Arashi君,是一個沒有心理掙扎,百分百享受「被男人寵愛」、「有男人為自己掙扎」的美少年。

及後,找來日本方力申,前奧運游泳代表池內博之的日劇《Romance》,講述的兩個同性戀游泳選手的故事。相比千禧年代才出現的美國有線電視台的電視劇,基佬版《色慾都市》──《同志亦凡人》(Queer As Folk),王子Brian像教育電視一樣教小男友Justin對甚麼人也要用安全套;Gay mom Debbie瞪起一雙鳳眼,對美國入境處官員說教,說美國不承認的同志婚姻,可能比那些女明星仔跟一個滿身紋身的不知名男人,今天結明天離的婚姻更神聖更值得尊重……早於1994年,日本在主流媒體說的同志故事,為的不是世間的目光,也不是自我肯定,而是gay的字源──尋歡,一個最直接,最不需要解釋的原因。

日本向來,都有種把「同志」放到電視機開玩笑的癮頭。三十年前,一對姓杉浦的孖生兄弟杉浦孝昭、杉浦克昭,本來是在電視台的幕後當服裝指導。他們在口邊常說「因為」自己是「基佬」(okama),所以說甚麼都直截了當,以毒舌形象和「同志孖胎」的身份進入日本娛樂圈。一個說時裝、一個說電影:教日本阿太如何穿得大方得體,說那套電影有深度有內容值得看。

星期六下午五時至六時,日本電視台有一個節目,叫《靚女哥仔》。找來八個基佬,而且是阿嬸一樣的造型性格發言方法的中年old gay,去教日本人如何煮飯花道化妝髮型美容瑜伽。相比日本,說把同志放到電視前嗎?美國的《粉雄救兵》來遲了三十年。
日本設計中的簡約主義(minimalism),在劇本已經發揮得夠好。同性戀就是同性戀,沒有兒時陰影、沒有殘缺家庭、沒有心路歷程。I am what I am/I love what I love。
I am what I am/I love what I love?

我之前訪問過的一個在東京gay town,新宿二丁目的「鴨爸爸」。他寫的書,將會在2006年3月改編成舞台劇《Bambino》,反應熱烈2007年5月添食《Bambino 2》。故事中出現的所有「鴨仔」,均是異性戀者,各有前因,生活迫人,被迫賣身做人,而當上了(多數也老)同志的玩伴。而賣點,是「異性戀」仔仔跟「同性戀」鴨老豆的恩情義事。

2006年,有一片DVD電影,就叫《Boys Love》,是一個曾經當幪面超人的美少年偶像齊藤工先生,飾演高中生模特兒如月君。他喜歡上一個偶爾跟他做訪問的男記者雨宮君,初次晚飯,就在餐 廳的洗手間主動出擊,為雨宮君提供口舌服務。而同班同學千鳥君一直暗戀著如月,看見如月跟雨宮愈走愈近,搞出一段流血三角關係。

慢著。劇本中,需要加入男記者未婚妻的掙扎、如月青梅竹馬女朋友的糾纏嗎?沒有。不需要。日本設計中的簡約主義(minimalism),在劇本已經發揮得夠好。同性戀就是同性戀,沒有兒時陰影、沒有殘缺家庭、沒有心路歷程。I am what I am/I love what I love。

不要誤會,我不是說同性戀是一種進步抑或退步,也不代表我支持或反對絕對自由主義,放大id的生活態度。你也可以給我一句「電影是電影,電視是電視」;「日本歸日本,香港係香港」,而把討論直接close file。

可是,我相信,討論比投訴來得更有建設性。如果,香港要「實行」通識教育,人需要「獨立思考」。那麼,請問接受別人所選擇的東西,跟自己類同也好,不同也罷;在不問因由,在ego大過天的年代,不是一種包容嗎?抑或,距離衛道之士跟同性戀者彼此尊重的日子,還剩下幾個光年?


本文原載香港《成報》 2007 年2月 14/15日發表的浮世省思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