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Aug 2007

一張裸照

頭腦中其實有不少主意,要寫給《如歌》專欄。正兒八經坐在電腦前,打開中文輸入,顯示屏上最先落下的,現在你看到的這個標題是:一張裸照。

現在我要跟你談的,一張裸照,裸照一張,這張裸照,照片上的裸體的不是別人,我自己是也!
(1)

嘿嘿,吸引眼球吧?

科學技術的每次革新和革命,總會多多少少帶來人類生活方式和人類社會形態上的「震動」。從慢吞吞的繪畫技術,到瞬間完成的攝影術,這樣的跳躍,你想象得出技術革新對生活對全社會的沖擊麼?

王室皇家宮廷教堂專屬的畫師們,窮盡一生描繪的人像,無非是些王孫貴族,要不就是聖母耶穌,或者圍繞她們的聖徒們。

攝影術發明之后的年代呢?居然街頭巷尾的凡夫走卒們,來這個世上一趟,也可以擁有一張兩張留影了也。

現在的攝影術,又從化學感光膠片,「跳躍」到了數碼技術。拜即影即現無需出門托第二者按快門托第三者沖洗的數碼攝影術科技領先之賜,現在我要跟你談的,一張裸照,裸照一張,這張裸照,照片上的裸體的不是別人,我自己是也!

MAMMA MIA(意大利語,我的媽呀),這要是在膠片攝影術時代,我敢想象麼,尤其是在絕大多數的家庭黑白照片顯影定影沖晒暗房,無法自己沖洗的彩色膠片攝影時代?


(2)

故事是這樣的。

我去開一個類似多倫多亞裔同志平等權利之家組織的年度大會,我在那兒做過多年的義工,后來有幸成為這個組織的理事,《如歌》專欄動不動用「披挂上陣,搖旗吶喊」之類詞兒描述的事兒,我多半就是和她們一起干的。會長事先通知,要表彰義務工作超過五年的義工,我在表彰名單上。

也算是人生的一件喜事,哪能不攝影留念?

早早就把我自己的數碼像機準備好,電池充好電,仔細檢查了記憶芯片,確認還剩下蠻多張照片的儲存容量,就放心大膽地到了會場。
我單身。我自己一個人住。如果換作是你,你洗澡的時候,你不裸體嗎?
我四處拍了幾張會場布置的照片,當成「歷史」記載,呵呵。會場布置得倒也隆重,嚴肅認真,鄭重其事,會議橫幅,議程展板,登記台,一樣不缺,畢竟是會員年度大會,一年只有一次嘛,除了理事,會員,還邀請了不少姐妹團體的嘉賓。繳納完我的年度會員費,領了一份年度總結報告,坐在一個角落翻閱起來,算是在履行我作為理事義不容辭的職責吧。

也無所謂座次座位的啦,到了宣布會議開始的時候,我身邊自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中國大陸背景的同志好友。現在流行的網絡中文語言,俺叫他「閨密」也是不錯的,「閨中密友」的意思哦。

我請他幫忙,等我上台領獎的時候,請他給我拍幾張留念的照片。我簡單教了他,我這台數碼像機的使用方法之后,就把像機交給閨密了。

我的數碼像機有回放預覽的功 能。閨密也是好奇,調出記憶芯片中已拍的照片,一張裸照,裸照一張,存儲在數碼像機記憶芯片中我的一張照片,就在他無意當中,我無意當中,閨密把玩調試數碼像機的時候,暴露在像機的2吋顯示屏上。

他目瞪口呆。

以我對他的了解,如果那一刻,我們不是在會場上,我知道他的這個目瞪口呆,會是什麼樣子。

就算是此刻,我用了一個故意吸引眼球的標題,來跟我的《如歌》讀者朋友,分享我這張裸照的故事,我的讀者朋友,你的反應又會是什麼呢?


(3)

容我先嘆口氣先,清清嗓子,再跟一一道來。

這張裸照本身,可以說是一點故事也沒有,我也沒必要在吊足胃口之后,給你來個「平淡是真」的真相。簡單平凡如此:擁有數碼像機之后,我最常用到的功 能就是自拍健了,喜歡自拍自樂。尤其是每天的早上沐浴過后,所謂清水洗塵,會有不少攬鏡自覽的時刻,也是情緒泛濫的時刻,嘿嘿。

如果上班時間不那麼緊迫的話,有時候俺會把鏡子換成像機,用鏡頭的第三隻眼,看看自己。由此留下了不少數碼照片。

我單身。我自己一個人住。如果換作是你,你洗澡的時候,你不裸體嗎?
一旦回到一個活生生的我,具體的我,有血有肉的我,有情有慾的我,一旦回到每個清晨沐浴之后的我,我的小弟弟,因為我參與同志運動因為我熱心同志權力,在不少同志朋友心目當中,是不存在的,是不見了的……
晨浴之后自拍,我其實根本就沒刻意留心自己當時是否裸體,如果有個mind focus的話,我關注的焦點,也應該是自己的臉,馬上要出門工作,朝九晚五,揾食撈生活,去見老板見同事的臉。而不是我一整天都不見天日的小弟弟,心境真是純潔得有如再生處子啊,呵呵。

浴后的照片拍得多了,尤其是看不到取景框圖象的自拍,無心無意之中,鏡頭廣角,掃到了我的小弟弟,留下一張裸照,奇怪麼?


(4)

我要停在這兒,多嚕嗦幾句,給我自己辯解一把。

我的閨中密友也好,對我一知半解的點頭之交也好,只聞其名道聽途說對我先入為主預設立場的人也好,都會對我有個知其名曉其人的印象,感受,評價,心目中,會有一個關於此人的「心理形象」。

前文已經提及,因為我的出頭露面,因為我的披挂上陣,因為我的搖旗吶喊,因為我的義工身份,因為我的理事身份,哈哈,有點知名人士的味道哦,至少,也是小小的公眾人士吧。

所以,免不了的會被人塑造,被人stereotype。我的名字,在同志圈子中口耳相傳地流傳,有好的出發點,有中立平和的眼光,我不得不承認,也有不那麼友好的心態也。

甚至,用負面一點的形容詞,被人誤解,被人曲解,妖魔化,邊緣化,非人化,這個名字,這個人,只剩下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標簽:同志運動員,同志革命家。被人添枝加葉,被人添鹽加油,被人類型化,被人固定化,

也就是說,我的數碼像機,去拍我做同志義工,拍我領取五年義工獎項典禮的場面,歡天喜地天經地義自然而然理所當然。

甚至,你的數碼像機,拍到我在同志大游行隊伍中的照片,拍到我妖魔鬼怪也一樣驕傲自豪的照片,你期待,你等待,你預期,同志大游行隊伍中中國面孔我的出現,你為我歡呼,為我加油,給我鼓勁,給我鼓掌,你的數碼像機,不費膠卷錢不需沖洗錢地一通大拍特拍,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是那麼行雲流水痛快淋漓一氣呵成。

一旦回到一個活生生的我,具體的我,有血有肉的我,有情有慾的我,一旦回到每個清晨沐浴之后的我,我的小弟弟,因為我參與同志運動因為我熱心同志權力,在不少同志朋友心目當中,是不存在的,是不見了的:

天呀,我這樣只配做古正經正兒八經一本正經大游行大示威的人,我的數碼像機,怎麼會有裸照?

地呀,一張裸照,裸照一張,怎麼會是我自己的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