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Aug 2007

與其悲哀,不如憤怒

我們當中有多少人不是寧死也不能讓家人或朋友知道我們是同志?這到底是一種怎樣扭曲的社會價值觀,以致令人寧死也要逃避自己?這種社會病得太重太重了!

同志敢怒不敢言,當一個活在自卑的世界里,不可能有尊嚴;一個沒有尊嚴的人,面對不公義的對待,是不可能憤怒的。因為在下意識里,他認為自己「罪有應得」,應被羞辱。他只會傷心,不會憤怒。
我總認為,同志運動若要成功 ,必須首先有許 多人憤怒──憤怒於現實的不公,憤怒於社會對同志的偏見。

縱觀人類歷史種種社會運動,幾乎沒有一個不是起源於憤怒的。憤怒不是怨恨,不是針對人,然後施之暴力,而是源於一種正直與正義的情緒,令人不能不有所作為,不能不改變現實。

美國的同志運動在20世紀70年後風起雲湧,那是因為累積已久的不滿終於藉石牆事件而爆發,同志化悲哀為憤怒,再化悲憤為力量。

「石牆」(Stonewall)是紐約一間同志酒吧,當時紐約警察動不動就來捉人,因為同性戀是一種「罪」。同志敢怒不敢言,當一個活在自卑的世界里,不可能有尊嚴;一個沒有尊嚴的人,面對不公義的對待,是不可能憤怒的。因為在下意識里,他認為自己「罪有應得」,應被羞辱。他只會傷心,不會憤怒。

當紐約警察一而再,再而三騷擾同志,經年累月,沒有察覺到新一代的同志為自身的性取向已有新的認識,逐漸從自憐走出來,再也不容別人戲謔嘲弄。終於,在1969年,當市警又來騷擾酒吧,同志再也忍無可忍,一場暴動隨之發生。石牆起義事件成同志尊嚴正式誕生的歷史標誌。

但,在石牆事件後八個月,還發生了另一宗事件,卻是史家忽略的,但我認為這樁事件具有里程碑的意義,為同志運動添加燃料衝力。那是石牆事件發生後八個月的另一宗警察騷擾同志酒吧事件,這回不是石牆,而是「蛇坑」(Snake Pit)。

3月8日,警察來到蛇坑捉人,其理由是業主非法售酒。但警察不只對付業主,還把167名顧客全帶到警局。

這群人中有一位名叫Diego Vinales的阿根廷人,是非法移民。他當年僅23歲。他擔心因此被遣送回國,更擔心被家人因此知道自己是同志,結果心慌之下,衝上二樓,企圖從窗外跳出去。但窗外是一排14寸的尖牙籬笆,他整個人下半身就這樣被插在籬笆上。據當時目擊者說,他的哀叫震耳欲聾,現場感染無以名狀的恐懼。

沒有人敢把他從籬笆上拿下來,最後救火局用電鋸把籬笆鋸下,把他連人帶穿透他下半身的鐵支一起載到醫院急救。醫生花了整整兩個小時的時間,才把鐵支取下。他沒死。
他要逃走的不是警局,而是對同性戀的恐懼。他不能想像如果家人知道他在同志酒吧被捉後的眼光神情,他死都不能讓家人知道他是同性戀。
但這起事件令紐約許 許 多同志感慨,感慨之後是再也不可能忍受的憤怒。許 多同志都可以明白為甚麼他要如此奮不顧身的逃走,他如此驚慌失措,結果喪失理智。

他要逃走的不是警局,而是對同性戀的恐懼。他不能想像如果家人知道他在同志酒吧被捉後的眼光神情,他死都不能讓家人知道他是同性戀。

紐約的同志因這種不公的恐懼再次激怒起來,為甚麼我們的性取向可以帶來那麼深沉的恐懼?為甚麼社會是如此野蠻恨惡我們,以至我們要為自己是誰而如此驚惶失措?結果同志成群結隊再次走出來示威遊行。

是恐懼殺害同志,是偏見殺死我們,是自憐與自卑令我們喪命,同志要活下去,必須要充滿尊嚴地站出來。他們高喊「say it loud, gay is proud」,唯有尊嚴,我們才不需逃走,Diego Vinales就不必鐵支穿身。

Diego Vinales事件令紐約同志與美國社會再一次目睹偏見與恐懼的殺傷力,不只是心理,亦是生理的摧殘。我們當中有多少人不是寧死也不能讓家人或朋友知道我們是同志?這到底是一種怎樣扭曲的社會價值觀,以致令人寧死也要逃避自己?這種社會病得太重太重了!

同性戀到底做錯了什麼,以至我們如此恐懼身份暴光? 這是什麼世界,竟要我們逃避自己?

憤怒吧!同志。面對病態的社會,面對如此不公的現實,唯有憤怒才可能拯救我們免於沉淪與滅亡。因為悲憤有一種力量,讓我們再也不能、也不願躲在黑暗的一角飲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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