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Aug 2008

用影像看清同志的六色光譜──和周美玲談《漂浪青春》

台灣電影導演周美玲的新作《漂浪青春》公映,並開始巡迴各地影展,我們發現她的同志電影系列,其實並不只是個三部曲,而將會是一道「六色彩虹」。

提起周美玲導演,很多人第一時間會想到她去年那部在柏林電影節上大放異彩的電影《刺青》。用極具詩意的手法,來將濃艷的色彩、與通俗的劇情,串聯起一幕幕充滿質感的畫面,撇開電影的「同性戀」題材來說,這絕對是一部為人津津樂道的優秀作品。

來到08年8月,正當周美玲要為自己的導演之路轉型之際,又帶出了一部以質感、和深度來震撼觀眾的「同志題材」新作《漂浪青春》。

和上一部作品相比,出現在《漂浪青春》裡面的,並沒有太多具有票房賣座保證的紅人、偶像,更多是回歸到周美玲的電影處女作《艷光四射歌舞團》時期那樣,起用了一批嶄新的演員。或許 ,這就是化學作用吧,當幾種新的元素混搭在一起之時,奇妙的化學作用就此而慢慢應驗出來。

生於台灣基隆的周美玲,畢業於國立政治大學哲學系,愛好是看書、聽音樂、寫作。2004年她憑《艷光四射歌舞團》一片獲得第四十一屆金馬獎年度最佳台灣電影,而主題曲《流水艷光》獲得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獎;2005年《艷光四射歌舞團》獲得韓國亞洲獨立製片影展「觀眾票選最佳電影」;隨後拍攝的《刺青》獲得2008年第57屆柏林國際電影節的最佳泰迪熊獎(公認為國際同志電影最高榮譽)、及羅馬亞洲電影節最佳影片獎。

此外,她的短片作品屢次榮獲金穗獎錄影帶優等和佳作獎、地方文化紀錄影帶獎佳作獎、文建會紀錄影帶獎地方文史紀錄獎、台灣國際紀錄片雙年展國際競賽類評審團特別獎等。同志題材短片《私角落》同時獲頒台灣國際紀錄片雙年展台灣獎評審團大獎和台北電影節最佳紀錄片獎。

新作《漂浪青春》今年8月在第17屆東京同志電影節上放映,並入選第58屆柏林國際影展Panorama電影大觀單元。


Fridae:在讀大學的時候,你並非是電影系的學生,主修的是哲學系。是什麼令你想走上導演這條路的?

哲學是講求理性的一個學問,我讀大學的時候,就常常要去理性思考很多問題。可是,後來我發現理性並不能解決人性的問題,而我想知道人性的道理,要去了解人性才能夠幫助人類獲得幸福,所以我覺得只能從創作中去尋找答案。當然,我可以選擇做文字創作、美術創作,可是我覺得拍片最好玩、最過癮。而且,電影和影像這個東西是當代最重要、最通俗的藝文形式、難度也很高,我喜歡接受挑戰,所以我選擇了導演這條路。

Fridae:你是怎樣走上電影這條路的?

自學成才的,我是一步一腳印去慢慢摸索、走上導演這條路的。由於,大學畢業後,家裡並沒有再多的資金去資助我繼續學習、進修電影課程了,所以我只能工作,我曾經在報社和電視台做過政治和時事方面的記者,但工作時間很短,只有三個月的時間。

Fridae:哲學,對於現在作為導演的你,會不會起到幫助的作用呢?

有,比如說在寫劇本和剪接的時候,這兩項工作其實是要很好的組織能力。而哲學的訓練,會更多的幫助到我學會凡事要追求它的本質,而不是留意表像。它會促使我的創作要有內涵,要達到本質上的要求,有獨特的觀點和美學的價值。所以,哲學在這方面對我影響是非常之大,雖然我離開了它,但它一直都在影響了我的精神和思考。


同性戀和電影──給觀眾更多元的選擇

Fridae:你有沒有因為拍了一系列同性戀題材的電影,而被人誤解你是同性戀者啊?

我是啊,我是一個出櫃的女同志,所以不擔心、也不介意別人知道。只是,別人不問的情況下,我是不會主動去張揚自己的性取向,因為這只是我的私生活。

Fridae:如果您可以當一天的異性戀者或同性戀者,您夢想中的約會對像會是誰?

可以把問題改成,如果我是男生嗎?那麼,我就可以幻想女生約會了……

Fridae:李安導演說,「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座斷背山」,這是他對同性戀的理解。一連拍了好幾部同志電影,對於你來說你是怎樣去理解和看待「同性戀」這個狀態的呢?

雖然,現在沒有可能被大眾認定它是一個比較古怪的存在,但對於我來說它是自然的一部分。

Fridae:「同性戀」會不會是一個很好的電影題材呢?一連拍攝了好幾部同性戀題材的電影的你,目的又是怎樣的呢?

就市場來說,它並不是好的電影題材,因為它局限了你的觀眾。但,在華人的範疇裡面,是非常的保守世界。在我們電視節目、書本、雜誌中,根本就很少有同志的題材。所以,我只能夠選擇還可以容許 「同性戀」題材出現的電影入手,讓電影來如實記錄我們「同性戀」者的生命、以及生活。

Fridae:其實,開始有很多導演都嘗試去拍這個題材的電影。你有沒有去比較過,自己的作品和他們的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每個導演拍出來的東西都不一樣,對於觀眾來說越多的不一樣就越好,因為他們會有多元的選擇,這是好事。我覺得自己和他們的不一樣的是,我好像是唯一一個拍女同志電影的台灣女導演吧,呵呵!
Fridae:對同志社群的未來有甚麼期望?

我希望日後這個詞,會越來越被社會大眾接受、也越來越不敏感,就像「異性戀」一樣。當然,作為同志的我們,必須要學會自強不息,讓社會逐漸學會友善地對待「同性戀者」。

Fridae:您有什麼話想對亞洲各地的同志影迷說的嗎?

革命尚未成功 ,同志繼續努力!


華人同志電影的六色光譜

Fridae:記得你說過,之前的幾部同志題材作品都是「六色彩虹」系列中的電影。為什麼會有「六色彩虹」這個想法的?

這是從同志的標誌「彩虹旗」而得來的靈感,它是由紅、橙、黃、綠、藍、紫六種不同顏色組成的,我覺得一種顏色發展成為一個故事,會是蠻有趣的。所以,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會把這六個故事,去全部拍完。

Fridae:想透過出「六色彩虹」來表達什麼的意義呢?

每個顏色,有不同意義。我希望,會針對每種顏色發展成一個有意義的故事,當我完成了六部電影以後,它就會完整地呈現出一個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華人同志群眾的生命圖像。

Fridae:你的「六色彩虹」到目前為止,有《艷光四射歌舞團》、《刺青》、《漂浪青春》三部電影,可以透露下來還會有那三部電影嗎?

其實,我還沒有想好,接下來的會是三部怎樣的電影。在《漂浪青春》以後,我會讓自己去沉澱三年,暫時不去碰同志題材的電影,而轉型去拍其他題材的電影。因為,我已經被很多影迷貼上了簽貼了,而且在創作上我也有點遇到「瓶頸」的狀況,所以,嘗試其他題材的東西,或讓會讓我得到更多的領悟和感受。

Fridae:去年的《刺青》,無論在票房、還是口碑都得到了很好的成績。這會不會是你,接下來拍了《漂浪青春》的動力?

不會,反而會讓我感到有一點壓力。其實,兩部戲的劇本是同時完成的,只不過拍攝的時間和順序安排在一先一後而已。《刺青》的票房很好,可能和裡面兩位主角是青春偶像有關;而這次出現在《漂浪青春》裡面的,都是一些剛出道、或是知名度不高的演員,所以或多或少會造成我對票房都會有那麼一點擔心。

Fridae:《刺青》的成功 ,你覺得這會不會和大眾對「同性戀」的認知、接受程度有關呢?

有啊,社會越來越開放。如果是五年前上映的話,票房可能沒有那麼的好,不會像現在這麼容易被接受。如果是十年前,《刺青》能不能拍得成,都會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

Fridae:和《刺青》相比,新作《漂浪青春》中你好像回歸到文藝電影的狀態中。至少,沒有了像上次那樣楊丞琳、梁洛施這樣的極具人氣的演員。起用一批人氣偶像和新的演員來拍電影,對於作為導演的你,在拍攝的過程中會不會有不同的感受呢?

差別不會很大,演員都是按照我的節奏來工作,都是在開鏡前的一個半月,進來做訓練工作,每個演員都是要學習很多事情、和接受訓練的。


《漂浪青春》──勇敢實現,追求自己的人生

Fridae:新作中,你想透過《漂浪青春》這一主題,來闡述什麼、又想表達什麼呢?

其實,人生最精華的東西就是青春,可是青春是很容易飄逝的,導致人生的這個旅程其實是漂流不定。對於「同性戀者」來說,更是漂泊、沒有根,因為這個社會也沒有去給「同性戀者」提供一個位置,可是我們又一直在追求青春的意義。所以,這算是對生命狀態的一些感觸吧。
Fridae:在電影的第一段故事中,有一個角色是房思瑜所飾演的盲女歌手菁菁。其中的一幕是,盲女歌手和英姿煥發的女樂師竹篙親吻的戲。在你的思維裡面,這一幕的出現可以代表的是什麼呢?會不會覺得,在盲人的世界裡面少了性別?

親吻的一幕代表著的是她們愛情的正式的展開,畢竟,兩個女生牽手的情形常常都有看到,那只是代表著一種單純友情。菁菁在故事中唱的第一首作品叫《香味》,我覺得氣味才是愛情的開端的重要元素,之後她就跟著那份從竹篙身上發出的香味,來找到了她、發現了這段愛情。話說回來,在盲人的世界裡面,性別意識反而會更加的清晰,說不定他們發現愛情的觸覺也會靈敏的。

Fridae:八歲的妹狗在嫉妒中,發現了自己愛上了女樂師竹篙,繼而之後發生了很多很多曲折的故事。這算不算是,八歲的妹狗在成長中所付出的代價呢?

這個經歷算是八歲的妹狗的愛情啟蒙吧,她在嫉妒的情緒裡面,模模糊糊地發現了一種奇怪的感情,是她以前從未經歷過的,所以她才會嫉妒、才想去佔有。不過,也算是一個她在成長中所付出的重大代價,因為她和雙目失明的姐姐就此分開了。

Fridae:電影的第二段故事中,水蓮和阿彥是一對假結婚的同性戀夫妻。其實,像水蓮和阿彥這類型的夫妻,在現實的世界裡面會有很多。你是怎麼看待這樣的關係的呢?

我不鼓勵這樣的「假結婚」的關係,因為,紙是抱不住火的,時間久了會騙不了人,所以通常這樣的關係到了最後都會變得很糟糕,甚至連普通朋友都做不成。

Fridae:失智的水蓮把阿彥誤認為是過世的同志愛人,固執地將阿彥留在身邊,並要求他穿上女裝,以免這段同性戀情曝光……這是第二段故事的結局。這好像有點上帝之手故意戲弄了這對當初假結婚的同人一樣。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安排?

我們真的沒有辦法去奢望,人生中會有不結束的愛情、或總能享受到愛情,兩個人相愛,總會有一方先離去的。而,男同志和女同志本身並沒有太多交集的地方,但在阿彥和水蓮之間有那麼一點共同之處,所以,我在結尾我用了一種老人家之間的友情、相濡以沫的關係,讓他們人生最後的黃昏階段過的有那麼一點溫暖,應該可以安慰到不少沒有愛情的人吧。

Fridae:第三段的故事,好像又把第一和第二段的故事,搭在了一起。年輕的竹篙、水蓮、以及阿彥,又聚在了一起。不過,故事更多的聚焦到竹篙的身上,她偷偷束綁自己的乳房,同時也因為自己「半男娘」的狀態,遭到大哥的排擠……這樣的情形,會不會是你所看到或聽到的,很多女同志的親身經歷呢?

我遇見的很多T都這樣的,所以,我才寫麼寫的。很多T都是追求帥、和有型,在自己心目中都有固定追求的形像,如穿西裝、穿襯衫之類的,但當她們看到自己的胸部在發育的時候,作為T的女同志真的會感到很迷惘、和不知所措,所以只能去選擇束胸。

Fridae:其實,當鏡頭更多的聚焦在青春期時候的竹篙時候,透過她,你想在第三段的故事中表達什麼的意思呢?

我想透過竹篙,來講述過去的那些T的成長故事。因為,以前在華語的電影中,並沒有人藉電影來講述過這樣的生命故事,尤其是T對自己身體成長發育感到苦惱的部分,就是這樣女同志的成長經歷才會缺一塊。

Fridae:可以用電影的宣傳文稿中的那句話──「當青春時光逝去時,生命還剩什麼意義,而我們又該做些什麼?」來總結《漂浪青春》嗎?

這樣說,並沒有錯。我可能會說,青春可能會逝去,愛情有可能走到盡頭,但是,活在當下的我們還是要勇敢去實現自我、追求自己的人生、追求自己的夢想。

Fridae:接下來的有新的想法嗎?在《漂浪青春》以後,你又會打算拍一部怎樣的新片呢?

接下來的計劃是,將要開拍一部叫《神殺》的原住民武俠片。因為電影的拍攝規模比較大,可能我要用上兩年的時間來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