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Feb 2009

同輩:青春男·同志小說選

生活的體溫──寫給《同輩》

同輩:青春男·同志小說選
主編 張曼娟
作者 張維中、陳建志、陳慶祐、阿法、林怡翠、潘弘輝
出版社 麥田出版
出版年份 2006


羅馬競技場的午後,走在廢墟般的環形斷垣之中,目光追索著眼前灰鐵色澤的場域,試著想像兩千年前,格鬥士在圍觀群眾的鼓譟聲裡,如何進行生死的爭戰。陽光朗綻的晴空,雲朵分明,那些血腥一繫的競技場面,也是發生在相同的天空之下……我將視線拉遠,試著想調整視野的欄寬,卻發現有一對男子迎面走來:一老一少,年紀較長的,儒雅馴文,他滿頭金髮,戴著太陽眼鏡,穿著休閒的短袖T恤和牛仔褲,而他的手,緊緊交扣著他年輕的戀人:一頭烏髮,臉頰緋紅如粉色玫瑰,穿著類近的短袖T恤和牛仔褲,他的臉上,掛著一抹沉浸在戀愛裡的驕傲微笑。

我忍不住望著他們與我擦肩,背影彷彿發亮一樣,往競技場的另一頭走遠。我嘆了一口氣。思緒還沒回到悲慘格鬥士的身上,甚至也還沒想通那些欄柵後頭所躲著的獸群,會是多麼凶猛,人們是如何從廝殺的過程裡獲得樂趣?卻發現,那一對方才走遠的戀人,又走回來了。這個溫暖的春天午後,他們就這樣手牽著手,在羅馬競技場裡散步。來來往往的遊客們,沒有對他們特別側目,就像,沒有人特別對一對戀愛中的男女牽手散步,投以異樣的眼光。

回到尋常生活,我偷空在週日夜間閒逛,打算去書店。夜色掩映的街路,一個男孩與他的朋友,賞看著店家擺 放的飾品。他們談笑間往前走去,與我相同方向,我隨在後頭,遠遠望著他們說話的樣子、忽然笑起來的樣子、聆聽著彼此的樣子,左邊的男孩穿著薄襯衫和及膝的短褲,他邊說話,邊溫柔地用手托住了右邊男孩的手臂,雖然聽不見他們的交談,背影看起來卻很愉悅親密,然後,穿越一個暗處的瞬間,我看見男孩們索性開心地手牽手,打算過馬路。

微熱的初夏時光,好像有風在穿梭。

其實,不必是羅馬,在我所居住的城市,只要稍加留意,總有這樣充滿生活感的身影,成雙成對地與我擦肩。

他們使我相信,哪怕在同性戀永遠位居少數的現實生活之中,隨著社會各方面的演進與改變,已經有為數不少的人,跳脫了自我認同的悲情,克服或隱藏了自身在家族血脈中的定位為難,去除了自我形象的妖孽化或是暫且擱下了罪愆的辯證,往前移動了一步。哪怕只有一小步,他們的身影,都顯得那麼勇氣十足,理直氣壯,自在無畏。

這一切,有別於過往男同志小說裡所設定與刻畫的形象──不是《孽子》裡感傷彌漫的社會情調,也非《荒人手記》裡畸零族群的自傷身世,自從紀大偉將「酷兒」的戲謔與反骨注入台灣的同志小說書寫,一種新的氣息,隱隱然隨著時間發酵的男同志小說可能,逐漸背離了傳統男同志小說的纖細敏感脆弱,轉而輕盈、活潑,類型豐富。

在《同輩》裡所蒐錄的六篇短篇小說,就像六種生活在此地的男同志樣貌,有流暢輕快的《代替說再見》,起承轉合完成了一場意外戀情的相遇,甜美無礙,就像一塊可口的抹茶紅豆蛋糕。有活色生香的《人魚男孩》,講述與曼谷fish boy的奇情,而曼谷獨特的性/愛風景,確實是許 多男同志異鄉旅行的甜蜜索驥。有生死難捨的《今宵多珍重》,軍中的禁忌與貼近,滋生不為人知的同性愛,發生得那樣短暫卻又亙久,盡付微風低語。有網路上熱愛文字書寫的年輕男同志,以暱稱靠近彼此如同祕密開張的「夜集」,《夜集》巧妙地結合了書寫/閱 讀/生活等面向,事實上,透過網路書寫心事或認識陌生朋友,也是許 多男同志為自己開發的密道。此外,也有著眼女性與同志情誼為切面的《馬吉的快樂鬆餅》,編織性/性別裡最幽微的互動與疼惜,活潑的語調中,隱隱透著傷感。而看似書寫軍校生戀情的《下雪的洋面》,實則鬆動了以異性戀、自戀為軸心的思維價值,讀來如千層糕般可以細細剝開,穿梭、反擊了同性戀/異性戀與男性情誼裡最微妙的一頁。

《同輩》裡所述的一切,與生活中可經歷的:期盼一場新戀情的到來、藏避不開的性愛趨力、心底獨自記掛的珍重舊事、網路無遠弗屆的魔幻觸手、與女性友人的親密友好和角力遊戲,與同性之間永恆的愛欲拔河與定位關係,都隱隱相關著,像一幕隨時可能發生在身旁的戲碼。

這樣屬於這一世代的同言同語,使我獲得證據可供記憶──從競技場的午後、微熱的週日夜晚,將視線調離那些戀人的身影,沉入文字之間,在《同輩》身上,讀見了生活的體溫。


收錄作品
代替說再見張維中
人魚男孩陳建志
今宵多珍重陳慶祐
夜集阿法
馬吉的快樂鬆餅林怡翠
下雪的洋面潘弘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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