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27歲的明哲很明白自己當時的身份和處境──通過不懈努力考上武漢某著名高等學府研究生後，又經歷了數次拼殺衝進了公務員行列，在熬過了艱苦的試用期，馬上面臨轉正了，這一切來之不易。「如果我是就好了，老爸天天催著我結婚，都煩死了。」明哲用一句玩笑話和領導打了個太極。一笑而過後，他明白，這第一天僅僅是開始。


同事鼓勵我走自己的路

明哲愛美，他也絲毫不掩飾這一點。眼前的他，一身Zara灰色低胸緊身Ｔ恤，Levis’新款修身牛仔褲，亮綠色三葉草休閒鞋。他說，也許正是實習期間自己這樣的打扮，讓這個敏感的女領導懷疑他的性傾向。

於是，從轉正後第二天上班開始，明哲開始學會保護自己。他傚仿著單位同事，穿了一身低調的正裝。領導見狀，很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說：「開始有職業意識了，很好。」從此，明哲朝九晚五，中規中距；在上班時盡力壓低自己的聲音，盡量少說話，多做事。「其實方法很簡單。只要你足夠會演戲，然後逼著自己人格分裂就好了。」明哲說。由於工作踏實努力，2008年，明哲評上了「先進」。

但他的同事可能永遠不會想到，週末的明哲會戴上蛤蟆鏡，穿著露骨的「潮人裝」出沒於燈紅酒綠之處。在那裡，他做回了自己。「只有週末是我的，但我很享受這樣有張力的生活。」明哲說，生活如戲，又有誰不是這樣戴著面具生活呢？

和很多同志一樣，明哲的身邊不乏姐妹。從值班室的張阿姨，到鄰部門的會計譚小姐，無一不是明哲的紅顏知己。細膩而儒雅的明哲，總是會在第一時間看穿每一個人心中的無奈與掙扎，然後在第一時間送去一杯咖啡，或冷不丁地遞去包裡的一顆奶糖。起初，同事們會覺得這個男人過於細緻，有「其他目的」，但久而久之，她們發現，這個穿著樸實的男人，和其他男人不一樣。他的骨子裡有一種靈性。而工作中的明哲，總是勇於擔當，攬重活兒，事無巨細，並時刻照顧同事的想法，受到同事和領導的一致好評。

可就在2008年10月，一次酒醉後，明哲一不留神將自己是同志一事告訴了同部門中的幾個女同事。這個消息像一瓢涼水，潑向了這些同樣酒醉迷糊的同事們。大家都沉默了。

這個消息最後傳遍了整個單位。

「我沒有後悔那次的坦白。我相信自己。」明哲說，那一段時間，他在單位的處境有些尷尬。要好的女同事們找他的少了，領導也不怎麼詢問他的工作情況了。本來在單位少言的明哲更顯孤寂，他已經做好了被勸退的準備。

就在一個月後的一次同事Ｋ歌聚會中，這個僵局被打破了。

「小王，其實我們早就懷疑你了，沒想到你自己說了。告訴你，我們只知道你是個好人，你過得幸福就好。」一個女同事說。

「小王，你不會也看上我了吧，難怪對我這麼好。哈哈，開玩笑，開玩笑的。」一個男同事說。

「還是我英明，上班第一天就懷疑他了，他還不老實。哈哈，小王，我以前催你趕緊找個女朋友，現在我要催你趕緊找個好男人了！」領導說。

這時的明哲，已經淚眼模糊。他捧著麥克風，在一曲王菲的《紅豆》中，一向克制的他，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觀眾中傳來一片掌聲。此後，明哲接到一封匿名信，上面寫到：「小王，我此前很瞧不起同性戀，甚至是厭惡。但是，你讓我有所改觀，我希望你走自己的路……」

「其實並不是我多麼與眾不同，很多同志都像我這樣人格分裂的生活著。」明哲說，在這一次命運的賭博中，他贏得很輕鬆，因為賭注是真誠、勇敢、與人為善，這是每個人心中都有的。


父親在不斷撿起丟失的過去

2005年，明哲剛剛考上研究生，希望開始一段屬於自己的生活。

不久後，在和父親的一次「展望未來」的愉快對話後，明哲告訴父親：「我喜歡上了一個男老師。」之後的談話，更像是明哲的一次演講。一邊是沉默的父親，一邊是引經據典、滔滔不絕的兒子。只是這次演講沒有掌聲。

接下來的三天，父親很消沉，明哲會在凌晨三點起床，看到父親獨自在書房默默地抽煙。兩個同樣失眠的人，在三天裡沒有對話。

三天時間中，明哲曾發短信給父親，告訴父親自己是天生的，是無奈的，是深思熟慮的，是負責任的，是希望家人諒解的……但父親沒有回覆。三天後，父親主動約明哲去了一趟古董市場。

明哲的父親酷愛古董。每逢週六都會到古董市場巡視一番，買回一些廉價的小玩意兒，擺放在書房最顯眼的地方賞玩，並翻閱古籍一一核對。這一次，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父親叫上兒子陪他去古董市場，父子間進行了一段寓意深長的談話。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古董嗎？」父親問。

「因為可以升值？」兒子笑道。

「不是，我這個人，很喜歡研究琢磨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就像這個古董，你不知道他是真是假，出自何人，有過什麼故事。它也許已經存在很久了，但沒人知道它究竟是什麼。我就有興趣，或者說在嘗試撿起它丟失的過去。」父親說。

明哲偷偷擦拭眼淚，笑著說：「那是因為古董不會說話。」

之後，父子倆坐在茶餐廳裡，進行了長達五個小時的談話。談話中，明哲告訴父親同志是什麼，他從小到大的生活經歷是什麼，以及他現在的想法以及對未來的規劃。其間，父親都默默地聽著，沒有任何打斷。

最後，父親總結說：「這個事情不要告訴你媽媽。我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你得盡力去改，我更希望你將來的生活像普通人一樣。」

沒有爭吵，沒有猙獰，這一切都是明哲始料未及的。雖然父親最終還是沒有接受兒子是同志的現實，但明哲對這個結果打了90分。

不久後，明哲偶然間從父親的衣兜裡發現了一張紙條，紙條上一字不落地記下了明哲在那三天裡給父親發的短信。隨後，明哲偷偷翻查了父親的電腦，發現了李銀河《同性戀亞文化》一書的電子版，「同性戀是什麼」、「我的同志生活」等網絡文章資料……

「這就是我的父親。這才是真正關心你的人。」談話間，明哲不停地抹著眼淚。這個高大健碩的男人，此時顯得脆弱、敏感。

如今，明哲的母親會經常電話詢問他是否找到女朋友，是否有意中人，是否願意父母幫著介紹……而此前一向最關心他婚姻大事的父親卻一直保持沉默。

明哲認為，這是父親對他最大的寬容和理解。

「他也許正在撿起對我丟失的過去，我不去打攪他。」明哲做了個鬼臉，咯咯地笑起來。


我的男友要和女人結婚

明哲貌似更喜歡談論自己的感情。歷數自己經歷的各色各樣的男人或者感情，他總是眉飛色舞，卻讓人聽了感到支離破碎。

我們只能隱約從他的敘述中得知他談過五個男友，從學生，到老師，從警察，到ＩＴ精英，每個男人都那麼優秀，卻總是因為箇中原因不歡而散。但明哲最後又將這些導致分手的原因一筆勾消，全部歸結為「世俗認同」上。

小劉，24歲，武漢市某著名院校金融學院碩士，院學生會主席，唇紅齒白，感情細膩。用明哲的話來說，「他很有思想」。

2007年，剛開始的戀情，很完美，一切都在軌道中。小劉學習之餘參加各種社團活動，嶄露頭角，英氣衝天；明哲剛剛接到公務員的錄取通知，正是春風得意時。那個時候的明哲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好好和這個男人過日子，廝守終身。

「但我們總是因為一些小事爭論。最後爭論本身變質，成為了一種爭吵。」最後，明哲和小劉的這段感情僅半年就結束了。但最終導致他們結束的原因並不在性格不合上，而是小劉決定「畢婚」。

小劉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紅顏知己。從小學、中學、大學、研究生都緊緊圍繞著小劉身邊過來的，互相之間相處甚密，且感情良好。雖然小劉對那女人並沒有非分之想，但根正苗紅的他覺得畢業後結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在這個想法向明哲坦白之後，引發了一場他們之間長達一個月的血雨腥風。雙方爭論不休，都不願妥協。明哲說，在他可以忍受思想上的不同見解，也漸漸習慣了退讓時，但這個打擊是致命的，對他來說是無法妥協的。這最終導致的結果是，小劉和明哲由愛生恨，如今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來。

「我想找一個和我差不多的人，但後來發現，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必須有良好的自我認同，對未來有個建立在同志關係上的規劃。」明哲說，幾年來的成長讓他漸漸明白，社會認同對於同志愛情有多麼重要，「我們的婚姻沒有法律保障，沒有家庭約束，沒有孩子。如果沒有社會認同，我們的路很難走。」

如今，明哲與一個同是公務員的男人在一起四個月了，一切順利。只是那個公務員明確提出過自己將會結婚的未來。明哲對此表示理解，但他更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能能改變男友的想法。對此，明哲很有信心。


本文原載：中國雅虎資訊「彩虹之聲」欄目
http://news.cn.yahoo.com/2008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