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家人的原諒不需要任何理由。」他想都沒想，這個答案好像長在嘴唇上一樣，一個呼吸，就順利的被吐了出來。


1、前言

宜蘭下著雨，行人魚貫穿越青翠的草地，各自朝著目的地前進。Mercy和我們一起下車加入撐傘的行列，我們預計步行前往約定的咖啡店。今天，是Ray的生日，他會在那裡等我們。這是同家會第一次採訪拉媽的先生，而且很有可能是台灣同運史上的第一次。


2、關於Ray和Mercy

Ray和Mercy在片廠認識，短短的幾面，Ray就覺得Mercy可能成為他的妻子。「是一種直覺，說不出為什麼。」對於這樣奇妙的緣分，他如此解釋。

婚前，Ray就知道Mercy喜歡女生，但他們依然接納對方，結了婚，在婚後第五年，聰明、敏感的女兒Lucy誕生。他們共渡婚姻生活、一起經歷了許多事情、承擔年長的父母，並且在養育女兒的過程中感受快樂。

這個家庭一天比一天更加完整、美滿，然而，Mercy卻始終對年輕時候眷慕的戀人念念不忘。她常對Ray提起這個「夢中的女人」，而Ray總是一個最好的聆聽者。就這樣過了很多年，Ray和Mercy漸漸成為彼此最堅實的「家人」。

六年前的某一天，Mercy和公司的一位女同事墜入愛河，她們決定在一起。Mercy回家告訴Ray，希望Ray能成全這段戀情。面對這樣的場景，Ray和天下所有深愛妻子的丈夫一樣，感覺傷心、困惑，甚至有點憤怒。「婚姻瓦解，意味著生活連帶跟著瓦解、型態與習慣跟著改變。就好像你的一個寶貝要送給別人了，而且還是你不同意的。」強大的失落感向他襲來，剎那間，不只婚姻這座城堡即將消失，連同多年來經營的生活都將如同灰塵一樣，一併蒸散於空氣裡。Mercy希望離婚，Ray卻不願意，因為如果真的簽下了離婚協議書，Ray會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了。

這對任何人而言，都是非常大的打擊。

那怎麼辦呢？Ray非常清楚Mercy與女友之間的愛情無法割捨，他也知道這是Mercy第一次有機會面對真實完整的自己，第一次有機會體驗刻骨銘心的愛情，所以他對Mercy說：「妳一定要去跟她在一起，否則這個遺憾會跟著妳一生，這樣生命就不美麗了。」他讓步，讓她的妻子去愛另一個人。Mercy得到了愛情的空間，她已婚的女友也對先生坦白，兩個家庭中的女人就此成為愛侶。

「她們的那種愛情真的是很……」他指著Mercy，「她當時真的是一副為了對方什麼都可以不要的樣子，是那種強到連宗教信仰都可以改變的地步。」Ray說到這裡，在座所有人都意會地笑了，連他自己臉上都露出奇異的笑容。Mercy忍不住說：「對啊，當時還有過大半夜的，我卻非得要去找對方不可，我就是覺得我一定要去！」

「那Ray當時怎麼反應？」

「他去撞牆，碰碰碰的，好大聲！我還跟他說，我只出去一小時，我一定會回來。」Mercy回答。

「你是怎麼熬過來的？」我回過頭來問Ray。

「原諒。」他說。

「為什麼可以原諒？」

「家人的原諒不需要任何理由。」他想都沒想，這個答案好像長在嘴唇上一樣，一個呼吸，就順利的被吐了出來。

「那情緒怎麼辦？傷心，生氣，都怎麼辦？」我感覺我的聲音有點抖。

「原諒，然後要放下。這樣情緒就不會累積。因為我婚前就知道她的性向，我替她高興，她終於找到她的人生。」

Ray看了看Mercy，接著說「但那也不是放棄。」

 
3、Ray怎麼看有類似處境的家庭

這次訪問Ray，對同家會而言意義重大。

長期以來同家會接觸的都是拉媽及孩子，在大多數的案例中，拉媽與丈夫之間的關係通常都是緊張、對立的，如果決定離婚，往往會面臨子女監護權及贍養費的爭執，但若決定繼續保留婚姻，拉媽就必須犧牲自己的愛情，委屈自己以配合婚姻中的一切。或者，有另一種情況是，拉媽夾在情人與家庭中間，過著兩方不是人的煎熬生活。與此同時我們更必須記得，無論是哪一種，拉媽的丈夫同樣都是受苦的其中一方。

與這些例子對照，Ray就顯得非常特別了。

他一方面希望保留婚姻，一方面放手讓Mercy追求自己的真愛。為了多點時間陪伴女兒，Ray在某種程度上改變工作型態，時常台北、宜蘭兩地奔波，而Mercy也能做到在台北擁有自由的生活與伴侶，但還是要回宜蘭跟家人在一起。這對雙方而言都是不容易做到的事情。能夠如此的關鍵原因，在於Ray和Mercy之間有很好的溝通品質，兩人盡量不爭執，盡量正視自己的情緒，並在冷靜之後好好談。

我們問Ray，能不能給其他類似的家庭一點建議？

Ray說：「沒有人有資格去談這個問題，因為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情況。」

「那可不可以還是提供一些你的經驗？」

「最重要的是學會原諒與放下。原諒自己，也原諒對方。拉媽要原諒丈夫，丈夫也要原諒拉媽。拉媽不應該覺得愧疚，因為愧疚所造成的壓力會導致拉扯，只是更折磨彼此而已。反而，拉媽應該更清楚自己的選擇。丈夫這邊，也要試著放下。失去就是失去了，還能要什麼？肯定失去了的，就不要去強求。『不甘心』的情緒會影響人的行為，造成紛爭。」，而且，「沒有誰對得起誰對不起誰，這是生命課題的層次。有情緒沒關係，但不要在情緒中迷失了。」

Ray正因為經歷過這許多難受的過程，也學會轉換情緒，因為他覺得「必須經歷過，才能去品味。」說到這裡，他摸摸頭髮，微笑著說，「但是我白頭髮變多了！」

Ray和Mercy經過許多年的磨合，才能走到今天：兩人能一起陪伴孩子成長，坐著聊天，視對方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摯友。他們做出努力，也付出了很多代價，未來會是如何，Ray覺得就順其自然，不強求或特別期盼什麼。甚至，面對以前常常覺得不能簽的離婚協議書，在最近的兩個月中，Ray也覺得或許有可能可以簽了，這是他的理由：「如果這樣她會比較不那麼痛苦的話。」


4、尾聲

這是一個家常式的訪談。結束後，雨停了。時間對宜蘭好像起不了作用，兩個小時過去，接近下班了，馬路上的氣息還是一樣悠閒無爭。Mercy堅持送我們到客運搭乘處，我們在咖啡廳門口與Ray及Lucy道別，Lucy滿懷期待，因為等會兒全家要一起去「吃大餐」來慶祝爸爸的生日。我們謝謝Ray，也衷心祝福他能夠有個快樂的生日。

首都客運會送走我們，也將會繼續陪伴Ray和Mercy往來宜蘭──台北，無論未來如何發展，這兩個地點，都將會是勾連他們人生風景的重要關鍵字。


本文原載：《拉媽報》第25期2009年5月
http://blog.yam.com/la_ma_news/article/24561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