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感謝他們：沒有在發現照片和本人差異甚大的時候，大聲質問我：用的數位相機是什麼型號、學了多久的Photoshop，而是委婉地說「你很特別」、「你很耐看」，來掩飾他們其實正努力「耐著性子看」……

感謝他們：總在我流連公園近三小時死心地以為今晚業績鐵定掛零、準備收兵回家時，及時趨上前來，從姓名籍貫年紀職業問起，一直到「要不要去我家」。如果我的答案是「不了」，他們也並未勃然變色賞我兩巴掌，或當場把我的臉抓花。

感謝他們：開門讓我坐上車後直接開往他們的住所或者賓館方向，而不是往僻靜的荒郊野外、示範公墓或者任何可供性侵害後再予以棄屍的地方。

感謝他們：容許 我帶來一支剛出爐還熱烘烘、既粗且長的法國麵包杖上門過夜，餵給他們的卻是另一支尺寸相形見絀、吃再多肚子也不會更飽的棒棒。感謝他們：在親身體驗過我珍藏的玩具之後沒有「夾」帶走它，而是異常規矩而小心翼翼地問：下次還可不可以見到它？

感謝他們：沒有在我輕輕推開他們的手或腳表示「不要」的時候，回啐一句「跩什麼跩」。感謝他們：沒有在我自私說出「我不想射」的時候愈發加速搓扯我的屌，而是搓摸著自己的、將體液排出來。感謝他們：沒有在得知我已歷經過數場大戰、精囊內已無半點存糧時，仍肯鎖上門在房間裡抱著我直到天光。

感謝他們：為了助興而選來一部剛上檔的傑出Ｇ片陪我看，卻在意識到我對片子的興趣遠比真人來得高昂時仍沒有氣虎虎地把電視關掉，反而默默取來空白光碟和燒錄器，光溜著身體坐在地板上為我一一燒好，並用奇異筆把片名和編號寫上。

感謝他們：在我將怪東西攝入體內而全身抽搐頭皮發麻眼白猛翻額頭冒冷汗的時候，沒有失聲尖叫著逃離現場、像電影演的那樣；也沒有趁虛而入、打蛇隨棍上。一整夜不離不棄的擁抱，耐心等我歷劫歸來，微笑著把眼睜開。

感謝他們：沒有在我沉沉睡去且放心地打起如雷之鼾時，怒氣沖沖地拍打我至醒來。感謝他們默默穿上自己的內褲，搬了另一床棉被到沙發或客房睡。即使隔天，也沒有因睡眠嚴重不足而讓賞給我一張槁木死灰的臉。還送上一管牙刷、一條毛巾和一杯豆漿，彷彿我的叨擾理應接受獎賞。

我也許 運氣很好。在那些不算是太安全的初遇地點，在連姓名都還不知道的陌生人面前，我不懂善待，也一次次不留情面，踐踏了他們對我的喜歡。

我竟然沒有被千刀萬剮，還安然活到了現在。一夜在夢裡，我見到了那個因為睡相太差、被我在凌晨四點硬生生叫起並推上計程車的男孩，他臨走前的那個轉身，眼神像在說「你憑什麼覺得可以這樣做？」

對呀，憑什麼？當我還是個只能到別人家打砲兼過夜的窮學生時，也不曾有人在半夜搖醒我、趕我回家。如果別人這樣對我，我會……也許 痛揍他一頓，放火燒他家，或者在網路上放黑函，說他「長相平凡、身材五短、性技爛到爆」？……猛然驚醒，已是滿身大汗。

在那些與陌生人肉搏相交的時刻，我們以為溫柔的背後只是「討好」，僅有的目的不過是上床，而他們的「付出」理所當然。所以我們斷然地拒絕、大方地收下，任自己驕傲畢現、醜態百出，甚至橫眉豎目、拔刀相向，全然忘記了禮貌和教養。

但，如果不曾接受過他們一路以來薄如朝霧、卻熱度滿滿的陪伴，以及安靜的包容、寬厚的相待，此刻的我們，便不可能四肢健全並毫髮無傷地坐在電腦前，隨心所欲點選文章，還打呵欠兼剔牙。

他們給了我們信心，讓我們知道還有人對自己感興趣、想要共度一晚，身價至少「不算太差」。他們也給了我們一夜溫存的機會、甚至遮風避雨的地點，照應了我們的生理與安全需要。即使我們因為生理或美感偏好，無法回應他們的熱愛，至少也應語氣委婉，以禮相待。

很遺憾沒能在更早的時候體會到這一點。所以總是很直截了當地傷人、再莫名所以地被傷，在愛情或歡慾的場域裡，數不出幾個好下場。

如果，你是那陌生人當中的一位，在這裡認出了我，請接受這份遲來的感激與懺悔。如果你（幸運地）不是，也許 你會願意從現在起和我一道，把記憶仍及的陌生人們，一一放進你的感謝名單上。


作者邵祺邁交友檔案 歡迎指教分享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