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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Dec 2007

他并不重

演唱会接近尾声,自扰的庸人禁不住猜测:究竟会不会以《制造者制造》(The Maker Makes)作临别的秋波?

特为《断背山》写的,没有迹象显示他对它情有独锺,甚至不曾收进他任何一张个人专辑里,不合理地期盼,当然是因为一厢情愿觉得背景需要添点刻骨铭心的哀愁,以便他日回忆起来能轻而易举靠泊稳当的码头。在这样一个特别冷的十一月晚上,下着雨的巴黎,要是有哀而不伤的遗憾装饰,肯定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第一次看《断背山》,地点是香港安乐公司小小的试片室。有耐性坐着读片尾字幕的观众本来不多,何况这是招待报界的优先场,尊贵的专业人士千金一刻,曲未终人就作鸟兽散,只剩我一个赖着不肯离开。

也真感谢导演的关照,令人肝肠寸断的故事结束后,供应擦干眼泪和平复心情的几分钟,免得被逼出丑,立即公开展览模糊的泪眼和满脸的鼻涕。谁知道大失预算,陪两个牛仔枉洒的热泪刚刚受到控制,一听播出的歌曲,鼻子立即又酸起来。老歌新唱,叫《他是我的一个朋友》(He Was a Friend of Mine),调子近乎平淡,Willie Nelson灌注的感情十分节俭,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格外教人动容。

美国这类民歌向来朴素,写的人似乎识字不多,字句重复又重复,像这一首,每段首句就都唱两遍:「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死在半站中途,他死在半站中途……他从来不做坏事,他从来不做坏事……」那段恨绵绵的半生缘,简直有如找到自己灵魂的蝴蝶,把歌当作一朵花,栖息在它的芬芳中再活一次。

安魂曲不是应该有抚恤作用的吗,怎么反而把人又惹哭了?心底正在咒骂李安,机关未免算得太尽,歌却唱完了,隔了几秒钟,响起另一首短短的过门。旋律没有听过,歌手一开口就认出来:Rufus Wainwright!

原来这才是真正熨平观众心灵的乐章,一叠连声的「制造者制造」,要人抽身望向地平线的那头,聚有时散有时,再忿忿不平也不能不轻轻放开手。都过去了,欢乐和悲伤,那些被兴奋唤醒的早晨,为伺候一只猫而心甘情愿爬出被窝的午夜,车窗外掠过的海和海岸,铺在后园不知名树底的阳光。

马上想起Wainwright之前在另一部电影唱过《他并不重,他是我兄弟》(He Ain't Heavy, He's My Brother),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脍炙人口的流行曲,原唱者The Hollies。如果《断背山》是一张明信片,这首歌贴在它背后就是端端正正的邮票,叮咛和问候包保寄到。只是太有扶灵的意味──哪位导演说的?蛇一般的送殡行列,尤其适合阔银幕拍摄。那么铺张,除了迷信风光大葬的老派中国人,没有逝者懂得欣赏。

《制造者制造》最终没有在演唱会出现,负责把大家送进明丽的寒夜的,是茱迪嘉兰(Judy Garland)的《快乐起来》(Get Happy)。是的,Wainwright背转身脱下大浴袍,竟然是茱迪嘉兰在《Summer Stock》的歌舞女郎打扮,黑丝袜包裹的玉腿,狠狠踢走伤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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