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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Jul 2012

黄耀明:不是出柜,是要打破这个「柜」

2012年4月23日,在达明一派兜兜转转香港演唱会当晚,黄耀明对着台下涌动的人头,大声说出:「我是一个同性恋者,我是一个gay佬。」自那天晚上起,他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社会话题人物。「我觉得需要有一个公众人物,站出来指着自己说,我是。」

「因为这样做,可以给其他同志一股力量。不见得他们都会走出来,做所谓「出柜」的事,但我希望他们不要怕。他们应该明白,这件事不需要怕被人知道,不需要认为我是同性恋就是我的错,不需要有犯罪感丶愧疚感。」


黄耀明,如果单纯用歌手去定义他,会显得太懒惰。1988年《你还爱我吗?》呼应中英联合声明,1989年《今天应该很高兴》反映香港移民大潮,2004年的《达明一派为人民服务演唱会20周年庆典》演出日期是12月10日的世界人权日……2012年4月23日,在达明一派兜兜转转香港演唱会当晚,黄耀明对着台下涌动的人头,大声说出:「我是一个同性恋者,我是一个gay佬。」自那天晚上起,他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社会话题人物。同性恋维权组织香港女同盟的工作人员说,黄耀明是到目前为止公开出柜的第二位知名香港艺人。第一位则是张国荣(同抑郁症抗争多年,2003年从香港文华东方酒店24楼跳楼自杀)。

5月1日,黄耀明来到北京。在这个扬着浮尘的地方,他谈起一周前让他成为各大媒体头条的轰动「出柜」事件:「我觉得需要有一个公众人物,站出来指着自己说,我是。」

黄耀明是出道25年的公众人物,从来没有主流过,却将偏锋坚持成了风格。不消费回忆,不断有新碟问世,歌迷从50后跨至80丶90后。黄耀明这样的歌手,实在只有黄耀明一个。人们形容他,爱用「靓」丶「妖娆」「美丽」这样的字眼,但,自那天以后,人们形容黄耀明的词,也许该添上「勇敢」。

黄耀明要的,不只是「出柜」,而是要打破这个「柜」。


出柜不需要理由:
「我觉得需要有一个公众人物,站出来指着自己说,我是。」



陈弋弋:4月23日,你在达明一派的香港演唱会上说:「我是一个同性恋者。」除了宣布这个事实之外,你还想表达什麽?

黄耀明:其实我只是讲几句话而已,但是那几句话很重要。因为有一个公众人物在那麽公开的场合高调地宣称我是一个同性恋,对于大家很重要。在大众媒体面前,同性恋者都很怕谈这个事情,但是我觉得越怕越要多讨论丶多说,所以就觉得——从我开始吧!其实我以前也会谈这个事情,但会比较小心一点。

陈弋弋:以前是只谈观点不谈自己是吧?

黄耀明:对,但是我觉得需要有一个公众人物,站出来指着自己说,我是。

陈弋弋:为什麽呢?

黄耀明:因为这样做,可以给其他同志一股力量。不见得他们都会走出来,做所谓「出柜」的事,但我希望他们不要怕。他们应该明白,这件事不需要怕被人知道,不需要认为我是同性恋就是我的错,不需要有犯罪感丶愧疚感。今天,我宣布了,之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去慢慢鼓励别人,尤其是年轻人,让他们不要怕。当然,我也希望社会对于同性恋和他们的伴侣,给到和异性恋一样的保障和权利。

比如说,香港有一个反歧视协会,他们反对种族之间的歧视丶男女的歧视丶年龄的歧视,但是没有谈到同性恋,我觉得这是一个缺失。所以我走出来承认丶呼吁,希望能慢慢地推动我们的社会,去反省是否保障了同性恋应有的权利和社会福利。

陈弋弋:就你个人来说,你是红了很多年的艺人,你所享受的生活环境在某些程度上比普通的人要好,这种同性恋的歧视你会遇到吗?

黄耀明:就算我不会遇到,我也应该为那些会遇到的人争取。是的,我生活比较富足,喜欢我的人很多,我完全不需要站出来,站出来给我增添了好多麻烦,也给我的家人带去麻烦。但我不甘心,我需要替那些不太好的人争取。实际上,不管是在香港还是大陆,到了这个年头,大家的很多观念还是很保守。我觉得我应该走出来,多说几句话给大家多点提醒。




出柜前一刻:
「那整个下午,我一想到我要说的话,心里就很快乐,但是也紧张。」


陈弋弋:你和流行歌手不太一样,你的歌都是关注社会话题的,我无法想像一个关注社会话题丶批判社会现实的人,不敢承认真实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所以我会觉得,这也是你的一种需要。

黄耀明:对,我就是所谓的一个受害者。我以前也怕,不敢告诉别人。

陈弋弋:小的时候?

黄耀明:
长大了也一样怕……现在我不怕了。我开始觉得,可以给那些当初和我一样怕的人鼓励,让他们不要怕。

陈弋弋:我想知道你是怎麽克服这种怕的呢?你第一次向家人公开是很小的时候?

黄耀明:也不小了,差不多三十岁了。

陈弋弋:在说出来的过程中,你是不是觉得,得到父母的谅解和认可是最关键的?

黄耀明:父母跟家人的谅解当然重要,但是……他们不一定真的了解,我跟我爸妈说了之后,他们是很被动的接受,但是我也没有办法。

陈弋弋:什麽叫很被动的接受?

黄耀明:他们首先心里明白,我已经长大了,不可能按他们的意志去生活,我有我自己的生命,我已经选择好了要过什麽样的生活,然后我告诉他们。我爸妈当然是不接受的,但是他们最后还是包容了,只是,他们不是很开心的包容,但是也没办法。

陈弋弋:从怕到不怕,你怎麽克服的?

黄耀明:首先是多了解一点同性恋是怎麽回事,然后知道——我不是一个变态的人,我跟其他人没什麽分别,再然后,接受自己,爱自己。当我知道「爱自己」是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后,我就不怕了。有一个观念必须打破,我们从小就被灌输一种观念:你要为你的爸妈丶你的老师丶社会做些什麽,好像一直在鼓励我们要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但是没有人告诉我们,如果一个人对自己都不好的话,你的牺牲是没有意义的。我觉得,一个人一定要先自己快乐,然后才能让别人快乐——所以我决定,要先对得起自己。所以,当我告诉我妈妈之后,我马上跟她说:「你不要用中国人习惯用的那套那对我,你做那些事情都是没有用的。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如果真是一种错那就是天错了吧,天错由天去处理,我跟你不需要处理。我和你都不需要有负罪感,所以让我们开开心心的生活就好了。」

陈弋弋: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心里先强大。

黄耀明:这个很重要,人也不是一开始就强大的,都是慢慢强大起来。

陈弋弋:我想在这麽多年里,你可能很多次都有把真实的自己告诉大众的冲动?

黄耀明:
是的。

陈弋弋:那为什麽之前的冲动都没能让你去说这件事情,单单选择了那一天说呢?

黄耀明:
其实我觉得我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随时准备说。但是有很多时候我因为顾虑家人的感受,一直没说。到这次突然所谓「出柜」,我是没有计划的,是那一天下午我突然的决定。因为那几天的演唱会里面,我谈到了很多香港的价值观,我谈到香港这个城市有些以前让人相信的东西都在消失。其中一个东西就很宝贵,就是香港人的开通。香港本来是一个很开通的城市,但是现在好像开倒车,比十年前倒退了。所以我就想到进步丶包容这些观念非常重要。我觉得,我应该在那个晚上说出来,不要再等了。

陈弋弋:说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很快乐?

黄耀明:那整个下午,我一想到我要说的话,心里就很快乐,但是也紧张,不知道说出来会怎麽样的后果。然后我就跟我经纪人说了这事,经纪人也没有阻挡我。(经纪人郭启华在一旁说:「我也没跟别人说,就跟演唱会现场的导演说哪一段要停,因为黄耀明有些话要讲,音乐等一等。演唱会上我也和他一样紧张,不知道观众会怎麽反应。他说出来的时候,我听到好多欢呼声丶哭声丶尖叫声丶鼓掌,我觉得里头包含了很多种感觉,甚至也有些发泄。第二天我很紧张地看报纸,结果我看到香港比较重要的报纸给出的评价都是比较正面的。我相信媒体也感觉到,这一刻很重要,他们也被感动了。」)

黄耀明:我没有跟其他人讲,甚至连刘以达也没和他讲。所以他在现场听到的一瞬间,也呆掉了。

陈弋弋:我昨天跟晴朗(黄耀明内地演艺工作代理人)通电话,他的一句话特别触动我,他说:与其说明哥是出柜,不如说明哥是想打破这个柜子。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形容你的初衷?

黄耀明:
我觉得他说的蛮对,我当然希望打破这个柜子,以后这个柜子都不存在。我确实不只是单纯想宣布点什麽,而是希望能借此打破些什麽。




同性恋者是否该自我反省:
「有些人说,我应该给年轻人一些意见,让他们勇敢,支持他们把爱说出来。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让养他们的爸爸妈妈先清楚什麽是爱,什麽是自由,什麽是权利。」


陈弋弋:但是在这些后续的事件跟进中,媒体的方向慢慢还是偏向了你的私生活,细数你身边的朋友都和你什麽关系,甚至提及和你合作多年的林夕写的一些歌词,哪一句写的是他暗恋你多年,哪一句对应哪件事。你怎麽看待这种后续的反应?

黄耀明:我觉得他们应该想一下,媒体是否应该做这件事情。如果是网民在网吧里讨论也还好,但是媒体如果直接用这些八卦当做新闻去报道的话,我觉得他们需要反省,我不需要反省。

陈弋弋:
我看你的微博上说,宣布出柜之后好几天,多有很多记者跟拍你,这也是你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吧?

黄耀明:
我不希望,但是我知道会有这个后果,我不后悔,也不是第一天发生这种事情。

陈弋弋:你希望为同性恋者争取更多的平等和社会地位。但你做出了这麽有勇气的事情后,我看还是有媒体报道说,你的行为引发了很多音乐人丶同行的不安,你也发微博安慰说不需要所有人都站出来承认,这是你自己的事情。那你是否觉得,与社会的歧视比起来,同性恋者自己更需要打破内心的障碍?

黄耀明:是,我知道这是双方面的。但是我还是要提醒那些歧视同性恋的人不要再歧视下去,那些有偏见的人要想清楚,他们会带给别人怎样的感受。有些人说,我应该给年轻人一些意见,让他们勇敢,支持他们把爱说出来。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让养他们的爸爸妈妈先清楚什麽是爱,什麽是自由,什麽是权利。首先是成年人要反省,他们够不够开放?他们对待事情有没有一个正确的观念?如果爸妈一知道孩子是同性恋就要赶他出去,老师一知道就要惩罚小孩,那无论这孩子的内心多强大,他还是小孩子,还是弱势的一方。我希望站在强势一方的人应该要反思。成年人要先学会尊重和勇敢,小孩子才能有安全的环境长大。

陈弋弋:
很多人会拿你跟张国荣做比较,比如外形啊,比如你们对待自己性取向的公开态度啊。在你之前,他是香港第一个在演唱会上公开自己性取向的艺人。你怎麽看待这种比较?

黄耀明:我觉得我们很不同,做很多事情都不同。我其实跟他没有那麽熟,坦白说我不是他的头号歌迷和影迷,我只是跟他合作过。大家觉得我们像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是Gay。但我们音乐的风格和音乐所表达的思想都很不同,所以我认为,那些觉得我们相像的人太懒惰。我不是觉得说像是冒犯我,我很尊重哥哥,很爱他,但是我们真的是很不同。比如张国荣的音乐更多是唱情爱,但是我喜欢讨论社会和政治,我的音乐里面有好多欧美摇滚丶电子这些元素。唯一相似的一点,就是大家都怀疑我们俩是Gay了,现在证实两个都是了(笑)。




音乐演绎中年危机中的黄耀明:
「《King Of The Road》是我刚刚意识到自己进入中年,到《拂了一身还满》,我已经过了这个所谓『年纪』的关口了——重新得到了力量,可以从容面对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拂了一身还满》本来我想起名叫《第二春》。」


陈弋弋:近几年,你的专辑开始对「中年心态」有所探讨,是怎麽进入这种话题的?

黄耀明:就是因为已经进入这个年纪了,就开始思考这些话题。当然,每一个人对「中年」的认识都不同,有些人三十多岁就认为自己中年了,有些人要到比较大年纪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到中年。我算是比较晚才想这个问题。

陈弋弋:那你是什麽时候开始想的?

黄耀明:大概是在07丶08年做专辑《King Of The Road》的时候。当时,身体开始发出一些讯号,有时候会感觉身体不舒服丶不是很有活力,慢慢地就觉得自己开始步入中年。然后,我觉得,可以用音乐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去处理这些中年问题,所以就做了《King Of The Road》。其实,去年做的专辑《拂了一身还满》也是关于中年话题,但是跟《King Of The Road》不同,这是对「中年」的两种看法:《King Of The Road》是我刚刚意识到自己进入中年,到《拂了一身还满》,我已经过了这个所谓「年纪」的关口了——已经重新得到了力量,可以从容面对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所以《King Of The Road》里面有很多民谣,而《拂了一身还满》会很多跳跃的节奏丶很多电子舞曲,是充满了活力和能量的,本来我想起名叫《第二春》,但是后来没用,《拂了一身还满》还是有更多的余韵,比《第二春》好。

陈弋弋:从感觉中年来临,到从容面对丶重新出发,这个转变是怎麽发生的?中间有什麽契机吗?

黄耀明:中间有一些感情因素吧,开始感情上有些不开心,但是后来有了新恋情,人也开心了,就从一个阶段到了另一个阶段。当然,生活丶创作上的每一项难题,也都得慢慢地处理好。比如,身体不好就慢慢调理,有一段时间,我家附近经常有人装修,我睡得很不好丶很不舒服,后来我就搬家了。比如,创作上,做专辑的时候会遇到瓶颈,不知道该怎麽做,后来慢慢来,熬过去,也就好了。


不能没有爱情:
「爱情不是没有安全感,是不应该从爱情里面寻找安全感。」


陈弋弋:我以前一直以为人到三四十岁,就应该超脱了,可以远离感情烦恼。如果人停止恋爱,会不会更快乐点?

黄耀明:当然不会啦,不是这样的。

陈弋弋:你不觉得恋爱很辛苦吗?

黄耀明:
辛苦,但是不恋爱更辛苦。

陈弋弋:
为什麽不恋爱更辛苦?

黄耀明:因为我生命里很大一部分的活力和动力都是来自于跟另外一个人的恋情,所以不能够没有恋情。

陈弋弋:你觉得爱情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感情吗?

黄耀明:不是,爱情不是,朋友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友情和爱情都重要,但它们的意义不同。人同时需要朋友和恋人,他们带来的满足感是不同的。你刚才说,不谈恋爱不就不累了,我想说,再累也要谈,失败了也还要谈。因为与此同时,我也有很多朋友在旁边可以依靠。

陈弋弋:你是觉得友情更有安全感是吧?

黄耀明:是的,爱情不是没有安全感,是不应该从爱情里面寻找安全感。

陈弋弋:
那应该从爱情里面寻找什麽?生命力?

黄耀明:很难说。反正,有爱情的话,生命就会圆满一点。


本文原载:新浪娱乐2012年05月03日版 > 明星全接触 > 人物志第十一期专题 ;图:孙慧


编后记——黄耀明在自己的Facebook专页上对媒体的八卦与偷窥作风有感而发:
我经历过很多的压抑与挣扎才可站出来的。我的意愿是希望这样站出来,可以停止大家的八卦与偷窥,可以让同性恋者坦然无惧,跟大家一样自由的,平等的生活。我认为其他Gay并不一定要公开或被公开他们的身份。若网民或媒体继续这种witch-hunting, 最终是要迫大家走回黑暗的衣柜。好奇害死猫,八卦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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