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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Jul 2009

生命不應該互相束縛

你如果遇到喜歡的人,就什麼都不需要了,不需要看文章了,也不需要看電影了,什麼都明白了。我當時遇到一個女孩子,突然有心動的感覺,心裡面一直惦記著她,就這樣開始了。

1970年,我出生在貴州東部一個很普通的城市──銅仁,可能和中國大多數地方一樣,那裡很小,沒有樓房,全部是平房。每家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時候「文革」還沒有結束,還可以看到貼大字報和批鬥的場景。我家前面就是一個體育場,幼年的我經常從窗戶裡看到批判的場景,那個記憶很深刻,很暴力,人是沒有尊嚴的。

那時我看見的家庭,包括我父母,我朋友的父母,還有鄰居,家庭暴力都是難免的。我也看到鄰居的哥哥姐姐,戴著紅衛兵的袖套,「批鬥炒家」、「上山下鄉」。生活不是很如意,家庭也不是很和諧。那是我就在想,人為什麼長大一定要結婚?為什麼要把兩個人綁在一起?後來我常常和朋友說,我八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不會和男人結婚的。

銅仁靠近湖南鳳凰,一方山水養一方人,風景很美,所以畫畫很盛行。可那時候大家都覺得畫畫不正經,正常的路應該是上重點初中,重點高中,再考一個好的大學。結果我初中時學了畫畫,從那以後,就變「壞」掉了,可我自己卻猛地覺得,另一個思維、一個部分被打開了,更自由了。

大學畢業之後,我回到家鄉一個中學教書。那幾年生活很自主,我有工資,教學生畫畫還有一些收入,不缺錢用,生存沒有壓力。但莫名其妙的是,老覺得有什麼東西壓在心裡,沒有辦法釋放。感覺想要衝出去,可是房頂壓著你。到了第四年,我在學校狀態已經比較好了,校方領導慢慢對我刮目相看。可我覺得這種生活已經夠了,四年,我已經成熟了,我覺得我應該離開這個地方。那是1992年。

我應該算是我們那個城市裡面第一個辭掉鐵飯碗的人。一次很偶然的機會,我來到北京。九十年代初,圓明園圍牆外面,特別在西門外邊有很多從事藝術的住在這,有畫畫的、寫詩的、做戲劇的,隨著租房的人越來越多,這裡也就被稱作「圓明園畫家村」。我去的時候人還很少,只有兩個女的,我是其中之一。



在中學教書的時候,我開始和一個男老師有交往,但是我從來沒有承認自己在談戀愛。別人都認為是,但我老覺得內心有什麼東西沒有釋放出來,不能投入,也不可能有完整的感覺,覺得很不痛快。

在圓明園畫畫的時候,人越來越多,有一個女孩子經常來找我。她的樣子就是通常的女孩子,還是很有個性的。她來跟我玩,跟我聊天,同吃同住──我的門都是敞開的,那時候整個「畫家村」都是這樣,可是後來我發現她不出去了,不工作了,也不學習了,整天和我呆在一起。好像我們之間感情比較不一樣了,但那時候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後來圓明園「畫家村」被迫解散,我們也沒有往來了。

我是和Susie認識之後,才開始清晰地知道同性戀。從圓明園搬出來以後,有一天我去參加一個party,有好多外國人、中國人在一起。在那次party上我認識了Susie(她是一個英國女人,也是最早在北京舉辦同性戀聚會的人──編者注)。和她聊天的時候,我說了一些和傳統性別觀念不一樣的話,Susie覺得我挺特別的,給我留電話,讓我去她們那兒玩。

Susie的party,一進去就很驚訝,全是俊男靚女,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去得多了,慢慢知道這是同性戀。可能是當時覺得大家玩得太過火了,男男女女很親密的打打鬧鬧,打情罵俏。那時候腦子比較單純,覺得怎麼這麼混亂,我就跟一個朋友說,我肯定不是同性戀。

但是你如果遇到喜歡的人,就什麼都不需要了,不需要看文章了,也不需要看電影了,什麼都明白了。我當時遇到一個女孩子,突然有心動的感覺,心裡面一直惦記著她,就這樣開始了。她不是搞藝術的,但是很有意思。但我們的感情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第一次戀愛一般都比較短吧。

在這段時間,還有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我參加了女性主義小組。女性主義小組也是Susie召集的。差不多每個月要定期聚會討論,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比如有人專門研究傳媒、電視、報紙、廣告裡的性別不平等,男人都是指導的角色,女的都是被指導的,廣告裡面,拿出一樣產品,總是女人問這是什麼,男人回答說這是幹什麼、幹什麼的。還有審美都是社會界定的,怎樣算漂亮,怎樣化妝穿衣服,社會、傳媒其實有很多消費圈套。那時候開始有意識了,原來在社會上有這麼多不平等的東西。後來女同性戀在裡面也發出聲音,我也在那個小組裡面介紹自己的作品。

這些女性意識和女女情感也會影響到創作。我最早創作《女性與武器》系列時,還有一些紅色的植物,是一種無意識的女性獨立的狀態。參加這個小組以後,我創作了一個系列叫《女友》系列,不是指女朋友,是指女性朋友,母女、姐妹,也有愛人,有點女性聯盟的意思。再後來就開始創作單純女女情感的作品,像《鴛鴦蝴蝶》系列。我也畫其他內容,但是因為生活裡的情感會直接從這裡出發,比較有感覺。

差不多30歲的時候,我父母親去世了,這對我的影響很大。好多問題都想明白了,你知道生命是會中止的,有些東西應該珍惜。也覺得時機成熟了,該有一份穩定的關係了。

到今年,我和明明(石頭現在的女朋友──編者注)在一起七年了。我們一開始就是挺好的朋友,時間一長,感情也發生了變化。我有時候還能看到以前的感覺,我不太認同他們講的,「時間長了只有親情,沒有激情」之類的,我覺得激情時時迸發,而且激情不是唯一的,你內心有一種挺深厚的東西。

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兩個人都認同這個關係,決定要一起走下去,而且都認同這個關係永遠都是開放的,永遠是可以中斷。一方面你要好好走下去,另一方面如果不好,我們不需要捆在一起,沒有這種束縛的時候反而放鬆,所以我們不會選擇婚姻,當然同性婚姻我們會支持,只是我們不需要。


採訪手記──自由的靈魂
在石頭位於北京郊區的家裡,客廳牆上掛著她在各個時期創作的作品,《女性?武器》、《女友》……我們坐在陽台的黃色沙發上交談,一會兒,她的女朋友明明送來剛剛烤好的面包。

在這種女性化、非常親密的空氣裡,石頭對我講起了30多年的生命歷程。她生在貴州,經歷了「文革」後期壓抑的社會氛圍,也目睹了周圍不快樂的婚姻,「所以我從8歲就知道自己不會和男人結婚」。像許多女孩子一樣,石頭的少女時代和女性有著更親昵、更曖昧的關係,但「那是一種樸素的情感,根本不知道所謂的『同性戀』」,認同是很久以後的事。

那個封閉、不快樂的小鎮,有著美麗的風景,也有繪畫的傳統,石頭拿起畫筆,打開了另一個世界,在藝術的世界裡,她覺得自由,也使得她不會走上一條常規的路途。

1992年,石頭辭職後來到北京圓明園畫家村。當時的圓明園聚集了許多畫家、詩人、歌手,石頭不是作為男性藝術家的情人、而是作為獨立的女藝術家,生活在那裡。那時候的她,剃板寸,留「雞冠頭」,參加party,在party上,她遇到了同性戀群體,也遇到了自己喜歡的女孩子。

石頭這樣形容和男女兩性交往的感受,「以前也交過男朋友,對男孩子也會心動,但是總覺得不能完全投入,覺得在那段關係裡,自己不完整,但是和女孩子在一起,就會覺得很完整。」

現在的石頭有一種平和、善良的氣質,在朋友們中間也以友善、淡泊出名。有一段時間她剃光頭(和明明一起),看上去有慈悲的佛光。平常,她和明明過著近乎隱居的生活。除了工作或者朋友聚會,她們都很少「進城」,只在家裡進行自己的創作。而有時候,她們就背上包四處行走。2008年大半年的時間,石頭和明明都作為紀錄片《女人50分鐘》的創作者,在各地參加「中國酷兒影像」巡迴展,從北京,到上海,長沙、鞍山、鄭州、廣州、成都、南寧、昆明……坐火車,住很便宜的旅館,和當地人交朋友。

作為中國唯一一位「出櫃」(即表明自己同性取向)的女性藝術家,石頭有著很重要的像徵意義。她注定要承擔這一身份帶來的責任,但是首先,她感受到的卻是這一身份帶給自己的自由。

「當我第一次聽人家介紹說我是女同志藝術家的時候,心想,還有這個稱呼?但我也不介意。怎麼設定是別人的事情,我不會覺得什麼東西會把我框住。也有人勸我,你千萬別說女性主義,但我必須要說,這個對我影響很大。最重要的是,我不是那麼簡單的、一般意義上的女人、女同志藝術家。」

生命應該有很多階段,有一點是一以貫之的,就是讓自己自由。




本文原載:中國雅虎資訊「彩虹之聲」欄目 http://news.cn.yahoo.com/2008g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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