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網路上說的「優熊」,就是他了吧。其實他很友善、溫柔,而且……可口。但我已經空轉一夜的身體已經無力把身世背景從頭交代起。
沒有人上前來找我攀談。因為我放空或者鬱結的時候臉同樣臭。一口口菸吸進去又吐出來──抽假菸,只在口裡盤旋一圈就呼出去,因為不知道怎麼吸進肺裡。Peace把口腔皮膜漸漸燻得濃澀,時間便能一點一滴地、燃蝕而去。等倦極了身體發出「回家吧」的訊息,才拖著步伐緩緩往矮樹叢外挪移。
他便是在我把鑰匙插進孔中的時候,出聲叫住我的。「看你心事重重,」他說,「刻意在你面前繞了七八圈也沒發現。」我笑笑,不置可否。
其實他很友善、溫柔,而且……可口。但我已經空轉一夜的身體已經無力把身世背景從頭交代起。看我話少他繼續說,自己是室內設計師,住台中,這回北上因為有案子要結。我微笑、點頭,坐在機車上一副隨時想走。
「不留電話給我?」他問。「你的幾號?」我撥給他、確定顯示了就道晚安,騎往自己該走的路。
陸續接過幾次電話,他說人在台北,有沒有空出來見見,或者,有地方讓他窩一宿。暗示太明顯,我總笑說不行呢,有班要加。「沒關係,我去姊姊家。」
被人時常掛記的感覺很奇妙,何況他那樣有禮貌,被婉拒了還逕自笑著找台階下。掛上電話心裏總暖暖的。回台中老家等兵役通知的時候我打給他,聽得出他很開心,開了車來接我,還特意噴上香水。
逛百貨、吃夜市、逛公園,他帶我回他和爸媽住著的家,開一小縫門讓我瞧,說:這是我的作品。
其實,不是沒有心動過。這個人的敦厚溫柔,說不定可以發展成一段更深刻的關係。但入伍在即、情傷方癒,要重新啟動一段新戀情,實在不合時宜。
我們便保持著這種見面+聊天+約會的關係,最靠近的時候,他帶來一隻小泰迪熊,說要交換我書架上那隻,從舊金山帶回來的皮革裝束Billy Doll──因為,他要看見他、想起我,也要我能那樣,想到他。

「老闆說,只要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就能保住它的價值。一旦說出來,那就一塊錢也不值了。」
「咦…?」棒球帽底下一塊奇怪的光亮,上頭幾莖雜毛萌長。太過狐疑自己的視力出問題,所以不禁驚呼了出來。
「什麼?」他突然喉頭緊縮般,提高了聲音問。
「沒事沒事,騎吧!」我想是自己看錯了。
後來,我回到台北定居,有了新的男友,和泰迪熊之間的「不可能」也就更見明顯。在一次電話上我說,要告訴他一個秘密。直接說了就是──從認識他一開始、到現在進行式,我身邊其實都是、有男友的。
電話那頭的他,原本的緊張全部鬆懈了下來。「我還以為是什麼事。沒關係呀,呵呵。」他爽朗的笑聲一如往常。「那,我也跟你說一個秘密,這樣比較公平。」
「好。」我深呼吸一口氣。
「我其實,是假髮。」他停頓了幾秒,「花了很多錢。老闆說,只要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就能保住它的價值。一旦說出來,那就一塊錢也不值了。」
我說我早知道了,在那次脫帽的瞬間。他根本不必擔心、盡管坦然,說出來並不會改變我們之間的什麼。因為經歷過的事太多太光怪陸離,這點還嚇不到我。他像獲得大赦一樣釋懷了,把一路上辛苦經歷的躲藏,一五一十告訴了我。這些年來他不敢交男友、不敢在別人家過夜,全部都是那頂假髮作祟……我安慰他,無比誠心地。
他滿足地掛上了電話。
但我知道他再不會見我了,在明天起床之後。即使我真的覺得無礙,但他也不會再願意、再有興致,去面對一個得知他保守多年秘密的人了。
我們或多或少都曾高估過自己──在秘密的高牆崩毀之前。
作者邵祺邁交友檔案 歡迎指教分享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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