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這半年來每週一次，我幫報紙固定設計一則心理測驗。刊出的版面叫「ＯＬ生活週報」，顧名思義讀者鎖定的是辦公室粉領一族。「妳的抗壓性夠強嗎？」「妳發生辦公室戀曲的機率高嗎？」「妳可能和上司墜入情網嗎？」諸如此類的問題由編輯擬好後傳給我，我則從日常事物裡天馬行空任意抓取，編成一題又一題的選項。

妳喜歡香蕉、西瓜或者蘋果？

妳會在玄關處的大花瓶裡插進玫瑰、百合或者鬱金香？

電梯超載鈴聲響，妳會搶著離開、或者不動如山？

再尋常不過的舉措也能牽引出背後出人意表的心態，這道理我當然懂，否則也不會在毫無經驗只是「貪玩」的情況下，不知天高地厚地接下這份工。一開始寫是興味盎然的，六個題組把人潛藏的性格挖出來，很有一種算命仙鐵口直斷的快感。刷牙時先刷哪一顆，切牛排先切哪，ＭＳＮ暱稱多久換一次，去麥當勞點午餐 吃炸雞塊還是麥香堡……像藏躲在都市森林裡的心機巫男，精心設好一道道陷阱，等讀者一步步踏進來，最終得到看似嘲諷嬉鬧實則陰損不堪的解答。

時間一週週過去，漸漸地，我感到膩煩了。尤其是當編輯興奮地告訴我，這「麻辣測心術」的新單元居然擊敗當天所有新聞和專題，成為該報點閱率和轉寄率第一高票時，我只淡淡地應一聲「哦」，不知道該怎麼接下一句。心機耍太多還得到讚美，怎麼想都良心不安。或許 我太不擅長冷眼旁觀，當別人一個接著一個毫無意外地走進我搭架起來的殘酷舞台，演起結局注定悲哀的三分鐘短劇，他們「痛並快樂著」的自虐，讓躲在幕後的我備覺悽慘。猜別人的心事是不道德的，何況是用這麼弱智的問題，得出如此不負責任的解答──信以為真的人竟然還不少。

交稿的時間愈拖愈遲，我每每到了截稿前一天深夜，才抱著頭開始往鍵盤上吐題目。半小時後蒼白著臉走出房門，把完稿交給我的另一半小宇和室友Wilson，請他們試作看看。

兩個上班族gay男，怎能了解粉領族的心事？相信我，百分之百可以。在辦公室裡，第一個發現有新貨色帥哥的一定是gay而不是總機小妹，第一個感應到某已婚男人對自己有意思、哪個部門哪個老姑婆又把自己視為假想情敵的也一定是gay而不是那群最愛圍在茶水間裡說三道四的八女。小宇和Wilson是我產出心理測驗的過程中，最不可或缺 的兩盞明燈，他們讓我克服不願持續捉弄他人的障礙，大膽提出修改意見，凡是通過他們測試的題目，準確度頓時就能大幅提升。

這天我用ＭＳＮ傳了張照片給小宇。告訴他這是一題心理測驗，五個顏色和花紋相異的橫幅色塊，選一個就能測出他男友有多愛他。

小宇選了第二款。左邊這頭是米黑細橫紋相間，右邊那頭是水藍底粉紅細直紋，中間一段是柔和的暈灰。是他一眼就會挑中的花色，不出所料。

「那要看解答了嗎？」我問。

好呀。

你的男友脾氣不大好，行為舉止有時候太過霸道，讓你有點受不了。但他對你的愛是毋庸置疑的。既寬闊又將你緊緊包圍的愛，就像這花紋上的垂直線與平行線，時常讓你覺得溫暖、善良，情不自禁想要原諒……

好準喔！小宇驚呼。

我也覺得。那要看其他的解答嗎？再選一個。

好啊……第四個好了。黑白條紋的。

「好……等一下喔。」我閉起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劈哩啪啦打起字來：你的男友時常做一些讓你既好氣又好笑的事，不是臭襪子忘了拿出來洗，就是床單、枕套用了太久忘了換。你很愛他，但是要更包容他，他也會因為感覺到你對他無與倫比的好，願意用他最大的力量來愛你……

這個也滿準的耶。小宇說。

那這兩個花紋你會選哪一個？我追問。

前面那一個……有緊緊包圍的愛！

「好。」我在那條色塊旁的購物車圖案上按了一下。沒有意外的話，明天它就會送達小宇的手上。一條柔軟圍巾，有和天一樣晴朗的藍，代替我緊緊暖暖地將他包圍起來。

同樣是步步為營的心機，一樣是毫無根據的胡鬧解析，只為讓禮物精準送進愛人心底，連套問也有了浪漫。

我大概可以想像：當小宇拆開包裝紙、看見眼熟的紋色出現在圍巾上時，臉上會出現怎樣的怎樣。而我只是沒有料到：這次出的測驗題，自己竟也那樣喜歡。


作者邵祺邁交友檔案 歡迎指教分享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