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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Dec 2011

我是我自己的新郎──台灣作家郭強生專訪

敘述男女情愛的文字如星雲無垠,配上性別視鏡觀看的角色關係會是怎樣?同志書寫曾風靡一時,但激情過後,情與慾又何去何從?台灣作家郭強生,是華文世界鮮見學貫中西的全方位創作人。

前言:敘述男女情愛的文字如星雲無垠,配上性別視鏡觀看的角色關係會是怎樣?同志書寫曾風靡一時,但激情過後,情與慾又何去何從?台灣作家郭強生,是華文世界鮮見學貫中西的全方位創作人。他看透台灣與美國社會,深明性別理論與當今思潮,其文學創作游弋於時空、小說、論述與劇場,種種議題如在水中流動,混和卻仍可見。



數月前炎夏正盛,在網絡上赫然知道《聯合文學》以「同志文學專門讀本」為專題,不禁讚歎台灣社會的進步與文學藝術的多樣。翻開空運抵港的雜誌,對著「台灣同志文學及電影大事紀」如拾瑰寶,另一邊卻痛惜香港文學缺了「同志文學」這一章。時任花蓮國立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教授的郭強生,是眾多具備遼闊性別視野與深厚文學素養的台灣作家之重要一員。

應香港浸會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邀請來港訪問,一身陽光便服的郭強生,主動拿起筆者帶來的書本,指著自己廿多年前的相片笑說:「你看,多年青!」十六歲仍為高中生的他,已於《聯副》新人專欄嶄露頭角,八十年代中出版《作伴》、《掏出你的手帕》及《傷心時不要跳舞》小說集掀起一陣潮流。他卻寫道「在那時候,封面上用了自己的照片罪不可赦;書賣得好尤其罪大惡極。」回首自己的過去似是步入中年的指定動作,但言談間的眉梢眼角及《我是我自己的新郎》的語氣格調,又教人感到現在的郭強生比年輕時戴著大銀絲眼鏡的他,更有青春的感覺,亦有別於新書發佈會上朗讀作品時的嚴肅。




看透劇場內外男女

郭強生早期的作品,多寫都市裡男女關係的錯落與失敗,當年一直被視為深受張愛玲的文風影響。他不反對這種閱讀取態,但強調自己多寫之後,「異質化的冷酷情調」風格慢慢形式。乍看之下,讀者或會誤會他在寫言情小說,然而,細讀小說中的人物心理與命運,自會發現不曾看見的種種性別形象。

八、九十年代,歐美性別理論尚未移植台灣,討論性別情慾的氣氛當不見影蹤。郭強生則已反問,有外遇的男人、三十歲的女人或喪夫的女人到底面對怎樣的處境?這些,仍是當下我們需要提問與討論的課題。男人跟女人在城市生活中同樣面對失敗,「異性戀的樣板已寫了很多,我們還能看見甚麼?」女人,在他多個短篇中成為關注焦點,他不認為自己專寫女性,而覺得女性這個角色較為關鍵。「看見她們遭遇的困難,需要考慮的事情,就發現她們面對的跟我們以為的並不一樣。」

從小說創作跳到劇本編著,再成為舞台劇導演並非偶然;放下剛開展的寫作之路遠負美國鑽研戲劇,亦不無軌跡。「外文系每年有個例行大事,學生都要辦個戲劇公演,像個party,但不太講究演得好不好。」加上唸外文系的男生少,郭強生因而一進大學便踏上台板,並場場有份。「大二那年還作起導演,把高中時讀過的〈欲望街車〉一知半解地搬上舞台,讓同學老師吃了一驚。」到了三、四年級,外文系來了位專於戲劇的訪問學人Peter Woods,開了他的眼界,一年一度的公演更慢慢變得認真,甚至把屠格湼夫《父與子》改編成舞台劇。



1990年,當了一年中學英文老師及工作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一年後,郭強生負笈美國紐約大學修讀戲劇研究,留學期間的劇本創作〈非關男女〉及〈給我一顆星星〉分別獲「時報文學獎戲劇首獎」及「文建會劇本創作首獎」。〈非關男女〉一劇曾於1996年及2008年,分別由香港話劇團及105劇團製作上演。2000年回台灣後,他創立「有戲製作館」,編導自創劇〈欲可欲,非常欲〉及翻譯劇〈欲望街車〉。




糾結台灣歷史的同志書寫

儘管郭強生很熟悉紐約,隨筆評論都不時談到美國的文化與社會,因而深明台灣的同志運動與論述,根本沒有美國平權歷史的血跡斑斑。可是,美國始終不是他的地方,正如,久別多年出版的長篇小說《夜行之子》開首一章,角色於在紐約不斷更換居所,流徒無根。「大歷史大事件我不太喜歡寫」,惟2001年世貿雙子塔遭襲擊而倒塌,成為他重尋台灣歷史的主要隱喻,一個帶有主觀情感色彩的隱喻。〈遠方〉一文寫道,當時他正回到美國加州探望七年前的舊情人,機場客運大樓「跟逃難撤退無異的末日場面」裡,他,一個人回到台灣。

「夜行」的男同志身影,不只指向小說角色,亦暗涉歷史上文豪的同志私情與悲慘經歷。要寫同志,不是要為邊緣小眾爭取發聲機會,而是「同志過去二十年,在夜行裡的摸索,何嘗不是台灣過去二十年歷史的寫照?」他要寫的,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台灣,位處邊陲島嶼長期處於壓抑拉扯狀態的故鄉。這種歷史的沉重感,與當年〈給我一顆星星〉中,服務美軍的「母親」願望落空的人生如出一轍。

「I Married Myself」是句自愛自主的宣言,但換成《我是我自己的新郎》有特定性別的中文書名後,讀者不可能擺脫同志書寫的聯想。郭強生不反對同志書寫,但強調「書寫」多於「同志」,「我會把題材作為文學主題來處理,而不是性別平權運動」。歷史告訴我們,女性與同志長期被打壓,文字實是有力的發聲管道,同志文學亦有其位置。可是,過去數十年的書寫歷程,怎樣的題材如何的犯禁都似乎已寫爛。新生代同志坦白展現其開放性生活,其實,早已沒有一點包袱。

那麼,我們尚在書寫同志,書寫性別,意義又在哪裡?


推介書籍:

《我是我自己的新郎》(散文,聯合文學,2011年)
《夜行之子》(小說,聯合文學,2010年)
《文學公民》(評論,三民書局,2005年)
《非關男女》(劇本,皇冠,1992年)


本文原載:香港獨立媒體 2011-11-10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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